天子未有大婚而追封皇后,此举无异于惊世骇俗,一时间,在朝野内外引发不小的轰动。
首先上谏的便是礼部与御史台的官员,认为此举不合礼数,停灵于御殿之中更是不合礼数,邪祟之气更会损伤龙体云云。
然折子递进玉烛殿便被打了回来,上谏之人无一例外被拉去太极殿下打了板子,言官们群情激奋,誓要以死相谏博个青史留名。
但事情还没有争出个结果,许是长久以来强撑的心力终有尽时,颁下那道旨意后,天子闭门不出,对外宣称养病,政事也还如他出征在外时一样,全权交予了万年公主打理。
先前他不在京中时,曾有士族想拥立梁王胁迫太皇太后下旨废除天子,吓得梁王直接递交辞呈,托病不起,而那两个士族也很快被执掌禁军的谢璟平定,全部投之大狱,为的就是等他回来发落。
奏文递进玉烛殿后,得到的回应只有八个大字,扒皮塞草,悬之东市。
尽管天子一向阴鸷冷淡,这样的命令传出后,还是令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言官们看看东市上悬吊的叛贼,再看看紧闭的玉烛殿宫门,再进一步想到那被发配洛阳的原本前途无量的江御史,私下里一合计,还是觉得陛下骤失佳人、悲痛之情也可以理解。
更惹人猜想的则是那棺中之人的身份,虽然明面上言,是陛下即将要迎娶的朔州刺史薛承第三女,但宫中早有流言兴起,言玉烛殿里如今摆放着的那具棺椁其实是先前“死”在碧华宫大火里的前乐安公主,因了与陛下的兄妹关系,不容于世俗,被陛下作出假死之相带往朔州其从伯家认亲,本是想替她改换身份名正言顺地立后,却不知为什么折在了战场里。
但无论如何,这些宫闱秘事终将随着她本人的逝去而被永远埋葬,如流风一阵,消失于天地间,永归星辰。
……
“放我进去!我要见陛下!”
“陛下!臣谢璟求见!”
深蓝色的天幕下,玉烛殿宫门外,谢璟焦急地扣着厚重的深红色宫门。
他扣得急,手握铜环在宫门之上拍打,连五根指骨上也被磕出片片红印,一片炙疼,却毫无知觉。
宫门始终紧闭,良久之后才有小宦官无奈的声音响起:“谢将军,陛下在养病,吩咐了不见任何人,连太后来也被拦在了门外,您还是请回吧,不要为难我们啊。”
“我要见他。”谢璟语声沉毅,只是重复。
他想要问一问,分明去时他带她一并离开,为何回来的却只他一人?是他把她从自己身边抢走,又为什么,不好好护着她?
这些事,他必须得当面问一问这位不可一世的天子。
门里的小宦官叹口气,正准备掏出棉花装聋,内侍监冯整却走了过来:
“陛下有令,让谢将军进来吧。”
宫门伴随着沉重的喑哑声打开,才启了一条缝,便被谢璟蛮横地撞开,快步走入。小宦官飞快地睨了眼他腰间挎剑,忙喊道:“谢将军,烦请留下佩剑!”
他置若未闻,步履匆匆,如一阵风似的直逼殿门,又于大殿门口被伏胤拦住。
“谢将军,佩剑!”伏胤语中已有些许警告的意味。
谢璟不理,眼中亦燃烧着烈烈的恨意,二人就这般对峙着,直至殿内传来冷淡而低沉的一声:
“伏胤,你下去。”
是桓羡。
他身上只着了一件素色带蓝的中衣,墨发用一根纨带微微束起,披散于脑后,衣袖间、清瘦如竹的手腕上垂了两根赤色丝绳。
面容憔悴,神情淡漠。
谢璟心中火起,一把撞开伏胤走了进去。
“栀栀呢?”他悲声质问着,“为何不见她回来?你把她从我身边抢去,就是这么对她的吗?你为什么不好好护着她?!”
伴随着这一句,室内微暗的光影里寒光一闪,有如白虹贯日。已是谢璟拔剑指着他,剑尖悬在天子颈前半寸,连握剑的手也因悲愤而微微颤抖,唯独不肯退却半分。
“谢将军!”伏胤脸色大变,想要进来阻止。
桓羡却只淡淡一声:“你下去。”
“陛下!”
“下去!”
这两声几乎同时响起,桓羡语声带怒。君命难违,伏胤心中微微挣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室内只余他们二人,桓羡回过眸来,静静看着眼前面庞已因忿怒而变得扭曲的男子:“想杀朕?”
他轻轻嗤笑一声:“匹夫之怒。”
“我不可吗?”谢璟悲愤质问道,“是陛下强行拆散我们,将栀栀从我身边抢去,既如此,您好好对她也就罢了,原是我配不上她,可为什么,你要将她带去朔州?为什么弄丢了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蛮荒之地?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他已从回来的部将中打听到了事情本末,知道了她是怎么死的,从那样高的城楼上摔下来,一定很痛吧?只要想一想她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他便疼得全身发颤。
他放在心里珍藏了这么多年的女郎啊,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受一点伤,可自从被他这个所谓的兄长抢去,又有哪一日是欢乐的,哪一日是不受苦的?眼下,还因为他惨死在了北漠!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无辜的她死了,桓羡却还能活着!他这个罪魁祸首却还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