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让哥哥放弃一切,同我回贺兰部,哥哥愿是不愿意?”
空阔的室内,她这一句有如风中之铎,清泠泠地回荡于室中。平静无澜的眼,像一面清可鉴人的银镜,极清晰地映出他怔愕的脸。
“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道,似是十分难以置信的样子,“你明知道,眼下大业未成,战乱未平,国都未迁,一切都方兴未艾,我如何能放下黎民苍生不管。”
“何况两国本属对立,你那表哥,根本就是对你不怀好意的,不过是暂且还没有暴露内心真实想法,你竟还真想着回去……”
他的辩驳至她脸上漫开笑意而止,薛稚微笑着颔首:“我知道。”
“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原来哥哥连骗我也不肯,又为什么,先前要说那样的话呢?骗我以为你有多在乎我……”
她轻笑着咧唇,两滴泪却落下来:“哥哥是骗子。”
只此一瞬,桓羡心痛如刀绞。
他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原本可以握住的东西正如流沙般于指缝间逝去,心间涌上一股从没有过的恐慌,忙奔过去,将跪坐于地毯上的她紧紧拥入怀中。
薛稚不动声色,将被掐得通红的手背掩在袖中,眼角泪痕未消。
“栀栀……”
他慌乱地唤她,“你再让我想想好不好?等到、等到功业尽成之后,我一定答应你,莫说是贺兰部,便是你想去柔然,我也愿意……”
心中却想,权力?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没有权力,他们不过就是任人宰割的猪狗,桓骏不承认他,桓陵欺负他,至于桓珹……连他的仆人都可以涌上来踩他一脚,把他往冬日的湖水里推!那样的日子他过够了,如不是记忆里有她,他连想也不欲回想。
当初他便是手中无权,不得已看着生母惨死在自己面前。如今,他为了打压士族已经得罪了那么多人,若真放下一切和她去了贺兰部,莫说贺兰霆会怎么对他,只怕还没有走到贺兰部,这一路上的暗杀便会将他捅成个刺猬。
没有权力,他能护得住她吗?他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不过是靠着权柄强求!
思来想去,也唯有这般,先假意让步答应拖住她。他知道的,她心里终究有他。
果不其然,他看见她擦着脸上泪水,莞尔道:“和哥哥开玩笑的,哥哥莫非当真了么?”
那笑容如初夏阳光下一朵带着昨夜雨露绽放的玉芙蓉,纯净甜美:“我不会强求这个,也可以和哥哥在一起,再也不跑,但我要哥哥,答应我一件事。”
“你不可以再为难打压谢郎,也不可以再拿谢氏威胁我,他们不是可以被你肆意揉捏的棋子,此生原是你对不起他们,就算他刺了你一剑,也不足以抵消……”
这本是她的真实目的,方才那些,理应只是试探。毕竟人总是喜欢折中的,如果她一上来就提这件事,以他的脾气,应该会暴跳如雷吧?
可,明知是试探,也知他不会答应,为什么,真正听见他拒绝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些失望呢?
失望他不如想象之中地在意她么?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
薛稚眼中有一瞬的哀戚,不过转瞬即逝。桓羡却因了她方才那句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个?”
“伏胤说的啊。”她很无辜地道。
桓羡的脸上阵青阵白,显然是在忍耐。薛稚又道:“等等,我还没有说完呢。”
“说。”他仍在心里恼伏胤,脸色黑沉。这样丢脸的事,竟然也说给她,也难怪她突然软了性子。
薛稚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你不可以动不动就发脾气,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发疯,不可以强迫我生孩子,不可以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不可以再对我用那些脏药,不可以再关着我,不可以随便呛皇祖母和太后,她们是长辈,那是没礼貌的行为,也不可以仗势欺人,要收敛你的脾气……”
她皱眉说了一连串,细数下来,好像全是他的缺点。虽是在数落他,但桓羡却意外有些受用。
他看着她因怨愤而生动起来的眉眼,眼里不觉间浮起如云如雾的笑,只觉这个时候的妹妹,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可怜。
心中则想,他有这么讨人厌么?
“还有最后一条,不可以……”
她脸上忽然突兀地一红,语声一噎,暂未说下去。仿佛心有所感,桓羡道:“不可以碰你?”
“这个不行。”他想也不想地拒绝。
她本也没有指望他会如此让步:“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不可以用……不可以用那个地方……”
“那是用来吃东西的,谁像你这么荒唐……脏死了。”
他没说应不应,只似笑非笑地看着羞红了脸的她:“原来栀栀还是想被我碰。”
薛稚最不喜欢铱誮的就是他这幅神情,好像她自己心虚一样,当即补了两条:“不可以有这幅神情,不可以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你要以你的皇位起誓,天子一言九鼎,不可以食言。”
这样的煞有介事,桓羡心底的火气又有些微漫上来,然而到底是有愧于她,知晓若非如此自己怕是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了,便当真如她所言,神色郑重地起誓。
“还有吗?栀栀公主?”起完誓后,他耐着性子又问。
“暂时就这些吧,等我想起来再说。”薛稚怏怏地说,心中却实是难受。
他一定以为,她是在同他打情骂俏吧?便连她偶尔也会这样错觉。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无数次的碰壁告诉她,他就是个疯子,疯狗,和他硬碰硬是没有好处的,与其像从前一样被他欺负被他威逼,眼下这般,至少还可以尝试着驯服他,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