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帝驾崩后,太皇太后为了避嫌,从皇宫迁出,去了大慈恩寺礼佛吃斋。
前几年倒还偶尔回过几趟宫,这几年也不知怎的,变得愈发避世,连从前跟她最亲的殿下也不愿见。
明仪带着云莺穿过几座佛殿,踩着湿滑的石子路,穿过夜色下墨绿的竹林,行至菩提苑门前。
王氏身旁伺候的老嬷嬷芸娘正守在门旁,见明仪过来忙福身行礼。
“殿下万安。”
明仪朝里间望去,透过纸窗瞧见屋里暗沉沉的,不见一丝灯火,失落垂眸。
“皇祖母已经睡下了吗?”
芸娘回道:“是,今日太皇太后身子乏,未入夜便安置了。”
明仪自不好为了见人一面,特意把老人家弄醒,只好悻悻转身。
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眼:“是祖母不想见我吗?”
芸娘忙道:“哪有的事,太皇太后老人家疼您疼得紧,您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她日日为您诵经,只求您能平安喜乐。”
明仪咧嘴笑了笑,低头不语,缓步离去。
芸娘目送着明仪走远,直到她身影看不见后,举着莲花烛台蜡烛,推门进了菩提苑里间。
昏暗灯火照进里间。
只见黄花梨制的拔步床上躺着一年老的妇人。
虽上了年纪,可显见年轻时是个美人坯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瞧着极为讲究。
芸娘叫那人主子。
王氏见芸娘进来,便问:“明仪又来了?”
芸娘点头,叹了一声:“殿下一片孝心记挂着您,您又何苦避着不肯见呢?”
“正是因为她太好,我才不敢见她。”王氏声音沉沉,“我无颜见她。”
明仪自菩提苑出来,垂首缓步走在佛寺旁的山道上。
天上复又下起小雨,云莺忙撑开油纸伞,替明仪挡雨。
明仪隐约瞧见前边道上有个熟悉的人影,伞沿遮着前路,天色又暗,明仪瞧得不是很真切。
祖母对她避而不见,她此刻心里空落落的,也没心思深想。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云莺指了指前边的佛殿道:“殿下,不若咱先进去避避雨?”
明仪点头提着被雨淋湿的繁复裙摆,跟着云莺进了佛殿。
这座佛殿较为偏僻,金身佛像前只供了两盏青莲佛灯。
云莺就着幽暗灯火,替明仪擦拭身上水渍。
正擦着,忽听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大慈恩寺守备森严,接待的皆是皇族重臣及其家眷,云莺想这回儿敲门的应是哪位路过的僧人或贵眷,估摸着也是来躲雨的。
在得了明仪首肯后,便走上前去开门。
云莺把门拉开,在见到来人样子时,惊得睁大眼没说出话来。
明仪正低头清理着衣摆的水渍,见云莺忽然没了声,便开口问:“云莺,是谁来了?”
云莺结结巴巴回她:“是、是……”
明仪察觉到有个高大的身影正朝自己靠近,手心一紧,抬眸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
半月未见的夫君忽然站在自己面前,明仪怔了怔。怔愣过后,心里却泛起一阵久别再见的酸意。
谢纾低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的确瘦了。”
脸颊传来他掌心的温热,明仪下意识一颤:“你怎么来了?不是正忙着江南道那事……”
是因为想她了,所以特意来的?
明仪被这个念头一震,睁圆了眼望他。
谢纾不语,只是笑笑,然后拨开她沾在脸颊两侧的湿发,对着她的唇低头。
明仪对他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每回他想吻她的时候,便会如此。
不必他言语,明仪也懂该怎么应和他。
某种情愫在彼此之间升温流淌。
非礼勿视,云莺早已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可那个本该落下的吻,却迟迟未落在明仪唇畔。
谢纾的眼里满是克制,半晌后,抿唇告诉她:“佛前不可无礼。”
金身佛像一片慈蔼,墙面绘着的梵文佛经,神圣而不可亵渎。
明仪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羞耻,伸手推开了他。
幸好他们克制得及时,才未在佛前失仪。
明仪边庆幸着,心里却掩不住失落。越是不能做的,越是让人心痒难耐,总想着要去打破禁忌。
她抬眼去瞧谢纾,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于是抓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手心,忍耐平复。
她整理仪容和裙子,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谢纾一样。平静、自如,有一个公主该有的架子和仪态。
云莺还在那背对着他们。
明仪正想开口告诉云莺,没事了。可话尚未说出口,谢纾的指尖抵在了她唇上。
他朝她“嘘”了声,示意她别说话听他说。
只听谢纾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不远处有处热泉,跟我去那。”
他的声音很轻很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