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母亲为了保全自己和崔氏的名声要与她断绝母女关系,裴景先也递来了休书。
她仿佛坠落了无尽深渊,再也看不见一点光。
上天仿佛还嫌对她惩罚不够,在这种时候,她怀孕了,是裴景先的孩子。
从前裴景先总怪她生不出孩子,可她有了,他又不要了。
得知她有身孕的事,崔家送了碗落胎药来,这不光是崔家的意思,还是裴家的意思。
她盯着那碗药,看了一晚上,眼泪不停地掉。
次日,狱卒见她没喝,又送了一碗新药过来。
崔书窈那会儿想,她自己就没爹,如果她的孩子也没爹,会不会变成和她一样?
那太可悲了。
所以她喝了那碗药,足足疼了一夜,流了一地的血。
她以为孩子没了,可后来察觉,孩子没走,还留在她腹中。
她觉得很可笑,像她这样的人也会有良知,会不忍心再去伤害那个顽强的孩子。
初春,她带着孩子离了京。
流刑千里,戴着镣铐一路向西北而行。押送的官差头目多年前受过她爹恩惠,看在她大着肚子的份上多有照顾。尽管如此,这一路也异常艰辛。
过度的劳累颠簸,孩子才八个月便要出来。
那夜雷雨狂风,她在野地里肚子疼,身旁只有看守她的小官差,他是那官差头目的弟子,叫袁吉。
袁吉哪见过这场面,手忙脚乱,鸡飞狗跳。
总算苍天怜悯,在天亮黎明之时,她听见了女儿的啼哭。
袁吉抱着女儿给她看,她看不出女儿长得像谁,只是看她很瘦小,哭声很微弱,她抱着女儿狠狠哭了一场。
袁吉不知所措,只是劝她别哭,月子里哭伤眼睛,这是他死去的阿娘告诉他的。
女儿降生那天,京里传出了好消息——
长公主怀孕了。
也因此,那日她多得了两个包子,得以休息几日再前往西北服役。
她贫瘠的身体,没有半点奶水,好在袁吉找了些羊奶过来。
多亏袁吉,女儿才没饿着。女儿虽小却似懂事,对着袁吉的时候,格外喜欢笑。
她还小,不知前路苦难。
稚子无辜,她服役的时候,多亏袁吉和他师傅照看女儿。
在流刑途中遇到了好心的差役,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实在无以为报,所幸还会些女工,便替袁吉和他师傅各自缝了双鞋。
袁吉还红着脸笑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姑娘送的鞋。”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京中传来大喜报,长公主生了,还是对龙凤呈祥的双生子。
先帝血脉得以延续,又是摄政王初为人父,小皇帝下令大赦天下。
崔书窈亦被惠及减刑。
服满一整年劳役后,崔书窈抱着女儿辞别袁吉和他师傅。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分别那日,女儿揪着袁吉的衣领死死不肯松开。
可再不舍,还是得分开。
她抱着女儿,狠心转身走了。
走到满是洁白山花的坡上,袁吉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他问她:“能不能不走?”
“你女儿还没取名字吧?”
“跟我姓成吗?就叫小满,袁满。”
圆满。
“你我一起,好好活。”
好好活。
三个字让崔书窈的眼里积满了泪水。
她犹未死,凭什么不好好活?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是一场新生,一场彻底告别过去的自己的新生。
回忆逐渐落幕,崔书窈醒过神来,提着水桶进了土窑。
今儿的朝食她还没做呢,一会儿小满就要醒了。
灶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袁吉挑着扁担从外头回来,匆匆走进厨房,从怀里摸出一大包用纸包着的肥鸡。
“今儿发工钱,咱吃点好的。”
崔书窈睨了他一眼:“好好的做什么这么破费,这鸡可不便宜。”
若是从前在京城,她是决计不会为一只鸡的钱犯愁的,可如今不比从前,过日子得省着点花销,更何况再过不久,肚子里的孩子一出来,家里又要多张嘴吃饭。
袁吉却是笑笑,他说:“不便宜就不便宜,有什么关系。别愁银子,明儿空了我去找份兼差便是。重要的是……”
“你喜欢嘛。”
外头黄土卷着沙尘,荒野漫漫,崔书窈的心却似绿洲,漫山遍野皆是盛放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