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说起正事的话,还有这么一件。”临走前,傅金池似乎想起什么,轻描淡写地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次诈唬李长安,我后来又去安抚了他一下。李长安那个人气量太小,总要再给他点甜头,也免得你们两个冤冤相报,以后在公司里变成斗鸡眼。”
严子书便挑了挑眉:“哦?是怎么安抚的?”
傅金池说得很随意:“急人所急,投其所好,他现在缺钱,我只好让人给他送了张支票。”
他没说支票的金额,但严子书不认为会是很小的数字,并且事情听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果然傅金池又凑到他耳边:“而且,既然澳城那边赌场的老板也肯卖我几分面子,我好不容易才拜托人家,同意在欠款方面再多宽限李长安一段时间,还给他提高了赊欠筹码的额度。所以他现在也不用急吼吼地筹钱了,等以后手头充裕了,再慢慢还就是了。”
轻飘飘的声音,却似巨石投入湖中,霎时在严子书心里惊起骇浪:“你……”
他望着傅金池矜贵昳丽的眉眼,听他用一副“我是为了他好”的无关紧要的口气,诉说自己为这个沾亲带故的表弟做了什么,却觉得丝丝凉意窜上后背。
恐怕只有鬼和三岁的小孩子,才会相信李长安会拿着这张支票填赌债的窟窿。
明知对方是输红了眼的赌鬼,还体贴地给他一笔钱,再给他宽限一段时间,甚至容许他滚雪球一样继续从赌场赊欠筹码……谁都知道后果没有第二个。
赌鬼只会一头扎进陷阱,欢天喜地地拿着这笔钱妄图“翻本”,直到再次一塌涂地,输光心肝脾肺肾,输掉身上最后一块零件,从深渊跌进更加暗无天日的深渊。
而傅金池其实什么坏事也没做。
说起来,他反而是好心地接济李长安,暂时免其于经济困顿的恩人。
所以傅金池笑着问:“我怎么了?”
他抬起手,拨弄严子书乌黑的鬓发。
是对方自己要滑向地狱。他傅金池只是事不关己地笑着,伸手推上一把而已。
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让严子书切实而清晰地感觉到,傅金池是真的恨着这些人。
他真的想看他们死。
带着无差别的恶意。
半晌,严子书喟叹似的出了口气。
算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恐怕现在李长安本人还很高兴呢,不是吗?
严子书心思澄明,转念之间,甚至已经想到,既然有赖于傅金池“慷慨解囊”,李长安现在不仅解决了被追债的燃眉之急,还有了笔可以继续上赌桌的意外之财。短时间内,他不管是从情绪上还是经济上,多半都没理由再回到公司和自己作对。
更重要的是,之前严子书当着李太太的面发出暗示警告,不可避免要令她产生疑心。
这是不乏风险的一步棋,如果此时李长安赌博欠债将近一亿的秘密掩盖不住,顺势暴露,双方打架之余,显而易见的是,严子书就是点燃他们战火的明晃晃的导火索。
好在,若要等李长安把傅金池给的支票造完,甚至让欠下的一个亿赌债滚成三个亿五个亿,听起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来赌场那边,还会颇哄上他一段日子。
等到过个一年半载,届时就算重新闹起来,最大的矛头已不在严子书身上。即便李太太再想起这茬,她手头上多半已掌握许多新的证据,严子书做过的事也会被这个时间差冲淡了。
这么说来,傅金池的“安抚”,确实该值得他再次道谢才是。
他又有些想笑了,这算什么呢,大家同为反面人物,注定是要狼狈为奸的么?
严子书冲他翘起嘴角:“没什么,我在感慨傅先生当真为人大气,重情重义,手足情深。”
傅金池温和地说:“子书,你真是个聪明人。难怪我喜欢你。”
说完,傅金池和他口勿别。
英瀚集团。
和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工作不高兴随时可以跳槽的单身员工相比,像张炎这种人到中年、成了家立了业、在外人看来事业小成的男人,是绝不敢轻易丢工作的。
换种直白的说法,即便背后失去了李长安撑腰,即便被严子书骑到了头上“作威作福”……
他也不敢因为赌气,撂挑子走人什么的。
毕竟如今社会,一个看起来过得光鲜幸福的中产阶级家庭,只要断了现金流,两个月都能像沙堡一样崩塌。张炎只要想到每个月的学区房房贷、宝马车车贷、儿子上的国际幼儿园和精英培训班的花销以及要还的信用卡账单,他只要一天不猝死,一天就得咬着牙工作下去。
而李长安突然反水抽身的原因,张炎其实还不是太清楚,他又不能直接去问个明白。
就是突然之间,李长安阴沉着脸,交代他先收手观望一番。再然后,又是很突然地,这副总原本还气得在办公室摔摔打打的狗脾气,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脚底走路都带风了。
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他有点怀疑是严子书重金贿赂了李长安,但是又不完全像。
那得是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让李长安连自己原本的利益立场都能放弃了?
退一万步说,就为了一个公司项目,至于让那严子书出这么大的血吗?
能让李长安看在眼里的好处……严子书的年薪奖金加起来也不够看啊。
这个问题张炎暂时摸不到准确答案。因为他现在连李长安的人都不太容易联络得到。
其实是李长安迫不及待地要去澳城“翻身”了,自然得暗度陈仓地前往,他的行踪不能透漏给太多人知道。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又长期消失在公司里了。
失去了庇护的张炎本人,严子书要治他倒是挺简单的。
既然李长安作为副总裁收受了许多商业贿赂,张炎也不太可能没从中分过一杯羹。
随便抓一个,都是现成的好用的把柄。
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只要超过6万就属于数额较大的标准。
才6万,很容易达到的。
立案的话,或许能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当然,判几年也不是最重要的,张炎胆敢留下案底,以后他的儿子连公务员都不能考。
严子书认为,都是同事,他也不至于那么冷酷地要对张炎赶尽杀绝。
但对方总得记住,这是由于他的心怀仁厚、网开一面才行。
严子书作为总负责人找张炎谈心。
两人在会议室一关就是一下午,张炎一直在用袖子擦着额头上并没有的汗。
“张经理你也知道,咱们这个项目进度已经落后很多了,正是大家必须同舟共济、克服困难的时候。”严子书说,“接下来你我都需要多付出一些努力,不要太计较得失,你说呢?”
张炎脸皮抽搐:“哈哈可不是呢,为了公司呕心沥血,正是咱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啊!”
严子书却冷静地说:“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其实主要还是你的责任。”
“……”
张炎在心里梗着脖子骂娘,却也不敢跟他撕破脸皮。
毕竟这当口,只有严子书怼他的份儿。
两个人再出现在公司员工面前的时候,依然还是哥俩好的模样。
话说回来,张炎既然能跟曲经理勾搭,达成另一套方案,的确是给对方许诺了回扣的。
严子书不打算再深究这个回扣的问题,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已经许出去的再要追回来,把对方逼急了可能就真谈崩了,那不是对他本人来说的最优解。
好就好在,这个回扣是张炎许诺给对方的,就算将来不幸被审计出来……
关他严子书什么事。
只要严子书保持“不知道”,最多担个“失察”之责。
失察不失察的,剧情没准早都走完了,他又不会在英瀚待一辈子。
有道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既然现在对方吞下了好处,就得照他的意思来。
之后一阵子,他都只逼着张炎去跟东云银行方面去协调,按照原定的合作框架签订合同。
不管张炎偷偷跟曲经理好商好量也行,去找对方撒泼打滚也行,反正他只看最终结果。
严子书不接受“办不到”这种搪塞。
张炎每次跟他汇报完工作,心里都要把国骂三字经循环好几遍。
张炎虽然上次经过傅为山金口御批,也可以直接跟总裁汇报工作,但是现在他哪敢?
倒是让ben觉得挺好受的是……本项目组好像,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个人接受压榨了。
张炎那头不再敢明着拉胯,项目总负责人又是卷王,忽然一下就像马车装上了引擎,风驰电掣地往前冲。毕竟前期确实耽误了进度,照严子书的作风,耽误了多少就补回来多少。
虽然不要求每个小兵小卒都鞠躬尽瘁,担任重要职务的,他能看到的,一个也别想清闲。
尤其之前偷换文件那个,得到了重点关注,别人尚且九九六,他已经快被逼成零零七了。
张炎曾答应带儿子去游乐园玩,结果过了一个暑假都没能成行。到了暑假末尾,他儿子过生日,小家伙闹着要爸爸陪,他没办法,只好先斩后奏发起年假申请,结果一看,还是被人力部打回了。说是严子书给过他们一个名单,交代上面这些人请假都要经过自己首肯。
张炎忍无可忍地找到严子书,指着他鼻子问:“谁家没有小孩?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我家没有。”严子书头都不抬地说,“你能把任务完成了你就去。但你做完了吗?”
张炎真是郁闷得吐血。
郁闷的人却还不只张炎一个。
成日里拽得人模狗样的傅先生,最近的脸色也不是太愉快。
前阵子他得手,攀折下这朵高岭之花,傅金池多得意啊,然而事了之后,一切复归原样,他连人都差点抓不着,别说撩骚了,问就是在公司加班。
加班大概是世界上最能让人“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的活动,没有之一。
那晚严子书昏黄的路灯下望着他,轻飘飘扔了句“允许你当一回入幕之宾”。当然,这是调情的说法。而傅金池现在发现了,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入幕之宾”,而是“一回”。
真的就是一晌贪欢。
不过,傅金池要是能就此罢手,他就不是傅金池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金池傅先生:重新定义“手足情深”。感谢在2022-03-14 12:38:01~2022-03-15 20:4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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