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严子书也只能这么说,“还是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虽然这个场面也是早有预料,他还是觉得胃里一片焦灼,这焦灼迫使他要开口再说点什么。眼看对方转身要走,严子书忽然开口:“对了,你上次送的那个袖扣,我回来看了一下,没有logo,是定制珠宝吧,太贵重了,当时收下得也草率,还是还给你吧。”
他们还是做艺术品业务的,其实哪能查不到这是哪家拍卖行什么时候拍出的古董,但严子书鬼使神差的,却故意这么说,似乎降低了一些它的价值,也就抹消了里面蕴含的意义。
“不用。又不值钱。”傅金池说,“送你了你就留着吧。”
严子书实则真的不太想留着。古董啊,总不能随便扔,或者随便卖,但放在那儿,又不免有睹物思人的功效。若是什么都看不见,也就直接心净了,但这红宝石在他眼皮子底下,只怕要一次次提醒他那个慵懒醒来的黄昏,傅金池怎样从门外走来,把盒子放进他手里。
并用很随意的口吻说,就当新年礼物吧。
他不想被这回忆纠缠,因此坚持说:“我现在上楼拿给你,或者,之后送到你那去?”
“严子书。”傅金池喊了他的名字,“我又不缺这东西,你非要还给我干什么呢?”
严子书怔怔注视了对方几秒,再回神时,已敛去了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仍复归冷寂。
夕阳落得更深了些,晨昏交接之时,夜幕初降,幽深而浓厚,神秘不可揣测。
傅金池温和地笑了笑:“不过是一场成年人的游戏,我还以为你玩得起。”
严子书找回了他应有的样子,略略欠了欠身:“承蒙傅先生抬举。”
决裂的场面并不意外地心平气和,没有人失去体面。
他看看四周,似乎也理解了对方的那句“有始有终”。
曾经某个夜晚,本就是傅金池不请自来,出现在这公寓楼下。
现在他礼貌告别,然后转身上车离开,以后也不会再造访了。
开始在这里开始,结束也在这里结束。
不知不觉,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乘电梯上楼时,严子书盯着金属门腹诽,何必呢,何必这么有仪式感。
他打开家门,脱了大衣,换了拖鞋,在沙发上坐下,却不期然又想起对方坐在这儿,蛊惑似的,“我会对你很好的”。
仔细想想,也不是假话,只是傅金池的好,何其收放自如,在他愿意时候可以很丰沛,在他不愿意的时候,又随时可以根据个人意愿,把水龙头紧紧拧上,一滴也不浪费。
严子书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他醒来才发现,自己在沙发上和衣睡着了,没有感冒,可算是幸事一件。
他眼中有些酸涩的痛苦。但情绪里他掺杂了许多的伤春悲秋,行动上,却没有躺着什么都不干的闲工夫。严子书对照剧情进度,认为自己虽然是提前下线了,依然还有很多事要做。
手机里有很多消息,有些人来和他打听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回复。
邮箱里有一封措辞冷漠严厉的公司函件,是正式通知他暂停一切职位,让他等待审计组调查,近期内不要离开本市的公文。然后上面还有一封邮件,是信息部发来的,告诉他账号的办公权限大半被关闭,暂时只剩浏览功能的通知。全都很公事公办。
这提醒了严子书,既然这套公寓也是公司福利,之后搞不好也要搬出去,早做准备为好。
之后,有人联系他过他几次,要他回去配合审计工作。
严子书便依言回去谈了几次话。
其实严格来说,严子书没有真正泄露公司商业机密。他当时给傅金池的只是一串假数字,因此也没有导致恶性结果——在道义上显得说不过去,但法律上确实没有问题。
至于技术标中存在资质漏洞,实际上属于英瀚本身的缺陷,且不说是傅金池自己发现的,合理利用投诉,退一步讲,就算真的严子书曾将其告知公司某个董事,也构不成追责条件。
只是傅为山在傅金池的诱导下,俨然坚信严子书不可能只做过这些。
怀疑的种子已长成参天大树,遮蔽了他的眼目,看什么都是疑神疑鬼。
严子书知道傅为山迁怒,但就算他为自己辩解,这时节大概也没什么用。而且他其实也真的不在乎傅为山的信任了,与其这么拖着,不如索性被开除更干脆一些。
但显然,傅金池的心胸也没那么大度。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严子书的欺骗,他就像猫逗老鼠一样,今天放一点烟幕弹,明天放一点烟幕弹,不断挑逗傅为山怀疑的神经,让他连离职都没办法痛快地离。
傅金池在断绝了情人关系后,也取消了对他的心慈手软,渐渐展现出无情的面貌来。
因此严子书又一次回公司配合谈话,在洗手间再次遇到傅金池时,内心已经麻木无感了。
洗手间原本是空的,他洗了把脸,再一抬头,便有个人推门进来。
“严总助。”傅金池似笑非笑,“又来配合调查?”
严子书用手帕擦了脸,戴上眼镜:“您又爆了我什么料?”
傅金池回身把门锁上了,严子书瞥了他一眼,没有动。
然后他听到傅金池说:“我最近是有个有意思的新发现。你明明收入不低,没买房,不养车,不炒股,不赌博,也没什么家人要养,个人账户上却没有多少钱啊。”
严子书瞳孔收缩了一下。
傅金池继续道:“因为你把资产一笔一笔都转到国外去了,不仅如此,你还一直在暗暗以‘严新’的名义,制造一些活动轨迹。你说我要不要去建议我弟弟,查查‘严新’是谁?”
严子书收回目光,放到洗手盆上,一时也没有好的解释。
“严新”么,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用来金蝉脱壳的新身份。
当初他想要摆脱命运,又怕自己将来遇到意外成了黑户,因此才捏造了这样一个东南亚华侨的身份,并指定其为自己的遗产继承人。严子书没想到这一点也被傅金池挖出来。
这身份不值什么,只是这样一来,之前那么大功夫都白费了,反倒佐证了“犯罪意图”。
毕竟普通人好好的谁会准备着跑路呢?
挖出这件事,等于默认他做贼心虚。
计划失算,他心情自然落了下去:“随您的便。”
“你能不能告诉我。”傅金池用密不透风的眼神审视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严子书道。
傅金池笑了一下:“好,你的私事。跟我无关对吗?”
傅金池今天黑色外套加一件黑色的丝质衬衫,不愧老话说,男要俏一身皂,柔滑垂坠的质感,把斯文败类几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严子书却无意欣赏,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不是您说的,我们以后就没关系了?——我先出去了,借过。”
严子书拧开门锁,把傅金池自己留在洗手间里。
他离开后,傅金池却觉得好笑似的:“我说的又怎么样。男人的话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