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深夜翻着这些照片,承认自己原来是个不敢面对内心的懦夫。
吵吵嚷嚷过了一个多月后,傅金池总算看起来更冷静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最开始那阵子,他始终不肯相信,严子书忽然消失了的这件事。明明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就在上船不久,还给他倒过茶水,跟他说过话,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时间拖得越久,找到的希望越渺茫,潜意识不得不接受了,身和心却全都在剧烈抗拒。
这些不协调的认知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叫嚣着不情不愿。
到了这时,傅金池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严重失眠。
但他睡不着,就不可能让别人睡得着,还能高枕无忧的。
lily暗中认定,老板这是神经病已经病入膏肓,根本变得更魔怔了。
傅金池这个人,绅士风度全是表面功夫,实则报复心极强,更别提牵扯到严子书出事的人,他肯定要一个一个清算。有时候lily想想这回事,也觉得挺可怕的。
她早就知道自己跟的不是什么心术很正的老板,也知道傅金池的社会关系网特别复杂,智囊团里还一堆因为高智商经济犯罪进去过的人,有过犯罪记录的人其实出来后挺难被社会接纳的,但傅金池好像就特别喜欢重用他们。说这种老板是一心向善吃素的,换你你信?
但lily只是生活上的秘书,所以这些事她掺和得不多,就谨记一句话,多看,少问。
比较明面上的,文彪手下不成气候的残党被警方扫黑行动一网打尽,夜总会被查封。包括后来,英瀚集团原总裁傅为山也还是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一审作出了对他不利的判决。
似乎英瀚那边现在正忙着提请二审,不过看来傅金池也还没有收手的意思。
甚至有天,金凤台那边大堂经理还给lily打电话,说有个学生模样的小年轻上门想见傅金池,站那儿看着还挺可怜的,据说有人举报了他的什么错处给学校,都已经大四了结果闹得马上面临肄业还是怎么样。大堂经理让她转问傅金池,这是不是来求情的,该怎么处理。
她当时本能地就想:老板跟个学生仔都有仇?呃,但这听着,属于杀鸡焉用宰牛刀啊。
过一会儿,lily把回话转述给大堂经理:“老板说,让那小孩儿去找他自己男朋友解决。”
大堂经理满头雾水,但既然得到准信儿,就说行然后挂了电话。
实则,lily给他传达的是概括总结后的精简版本。要完全还原的话,当时傅金池露出了一个特别古怪的笑,盯了一会儿头顶的水晶灯,才收回目光,眼神让lily都有点不寒而栗。
“对,我是跟他说过,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我现在觉得,蠢人害人害己,不值得。让他找自己的男朋友解决去吧。前提是他男朋友能不进监狱。”
后面大堂经理再次不明就里地传话:“但那小孩儿怎么说,他就是想请老板放过他男朋友?”
lily心道我真的也不是很懂这些基佬的爱恨情仇。她只是个无情的传话筒啊。
结果这次傅金池忽然失控:“等下辈子放过吧!他至少还知道能在监狱里找到人!这还不够心慈手软吗?”他咬牙切齿地砸了摆件,红了眼眶,“我呢?我去哪找啊?让他给我滚!”
lily就知道自己又说多了。
但也让她发现,老板从来都没真的冷静过。
这天晚些时候,lily听钟点工说老板差点把整个书房都砸了,还挺吃惊,也不知道怎么就攒这么大的气。其实倒不是因为同一茬事。是傅金池又接到一个跨境电话,保险公司打来的,句句精准踩雷,说要跟他确认叫严子书的承保人是不是身故了,还有确认他是不是受益人本人。
傅金池翻了半天,对方发来份新回执,发现严子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把受益人和紧急联系人都改成了自己。其实严子书是没安好心,这么干未尝没有有回敬他的意思。但算是成功了。
总之现在怎么看都是诛心,逼得傅金池眼底满是通红的血丝。
英瀚集团提起二审上诉那天,傅金池只是听了一耳朵,仍雷打不动地让lily给他买机票。
lily倒不介意没完没了地订票下去,无非动动手指、打打电话的事,而且花的也不是她的钱,但她就是有点感慨,不知道傅金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对严子书的印象其实挺好的,打过几次交道,感觉对方是个温柔敦厚的人,平时话不多,但是做事很妥帖,长得也很好看。忽略掉老板偏执狂的性格,他俩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可再好的人,遭遇了不幸,人死如灯灭,他就是不在了呀。
再说,再说老板以前也没见跟人家多黏糊啊?他俩看着就是偶尔在一起玩玩吧,你要说海誓山盟的爱侣,一个走了,另一个也不要活了,那大家都能理解,对吧。可这,连关系都没确定一个,傅金池也不像多深情专一的人,怎么突然还生死不渝上了呢?
不过这话只能在肚子里想想。
不管旁人能不能理解,反正现在情况就这样了。
哪怕傅金池的执念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lily寻思,是不是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他就能死了心接受现实,像正常人一样,学会与悲伤共存,生活还是要往前看。
但如今照她看来,傅金池分明只肯接受“活要见人”。要真哪天不幸发现严子书遇难的证据,这人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离谱事端呢。
伤口不能结痂,就会一直溃脓。老板一个月两个月这样,旁人看了也挺难受的,三个月五个月还这样,让lily她们又多点不安,甚至怀疑,傅金池是不是十年八年都不想走出来了。
但lily左右不了那个未知的结果。她只管做好老板交代的事就是。
她只是偶尔想想,人是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永远糊涂下去,还是睁开眼清醒地被现实贯穿胸膛,哪条路会显得不那么沉重?都觉得很难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