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渡轮码头不远,十分钟就到海滨浴场,这里有给游客换衣服用的隔断。
严子书穿好刚买的纪念t恤,胸口印着舢板船,松松垮垮,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弱。从前他的瘦还是肌肉结实的,现在成了形销骨立,透着大病初愈的憔悴和苍白。
推开门,傅金池仍堵在门口,手中还持着半杯冻柠茶,表情如同浪子搭讪,行为却如同看守犯人,随时提防着他逃跑不见。
严子书想他真是高看自己了。好像他现在还能进行跑步这项活动似的。
傅金池阴鸷的眼神火烫地烙在他身上,喉结滚动一下:“有点不合身?”
严子书撇过脸,避开跟他的目光对视:“还好。这种衣服都是大码的。”
局面就变成了他拿着脏衣,沿海岸线往疗养院的方向走,傅金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傅金池总是跟严子书差个半步,却严防死守,像个高超的捕猎者,绝不允许猎物超出掌控。离开海滨浴场的范围,游客便渐渐被稀释密度,没过多时,海边大路已变得静谧无人。
终于严子书疲惫地在路边避阳的地方,拣了张长椅坐下。
傅金池把杯子扔进垃圾桶,紧挨着落座,伸长胳膊,几乎把他揽在自己怀里。
严子书叹出气来:“我认为,大家也不用什么话都说得太明。如果别人宁可装失忆,都不想抱头痛哭地相认,那你是不是该考虑自觉回去了?”他不冷不热地叫了声“傅先生”。
这一声称呼,像倒带回了以前打机锋的日子。
傅金池只是沉默,一言不发。
严子书又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呢?”
傅金池忽然侧过身来,一把紧紧抱住了他,瞬间,巨大的绝望气息笼罩了严子书。
但他的臂膀又抖得厉害,连严子书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傅金池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他想抬手拍一拍对方的后背,却立刻被牢牢箍住,挣扎不得。
傅金池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许久,严子书只觉肩膀上一片冰凉。
他沉默下来,头一次见识到,傅金池这种人也会有眼泪。
就像严子书这种人也会有感情。
虽然只有贫瘠的一杯,但他把这一杯毫无保留地都给了一个人。
严子书转开了目光,原本没有波动的内心居然也被染上了一点悲戚的色彩。
远处来的海浪刷刷地冲击着礁石。傅金池红着眼眶,终于低哑开口:“你……”
温热的躯体搂在怀里,傅金池的心脏咚咚地狂跳起来。这真是个让他恐惧的梦。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梦了太多次,这次什么时候会醒?
刚刚从远处看到严子书的一刻,他就差点彻底失去理智,只想把他……把他怎么样?
把他带走,关起来,贴在胸膛上,盖在玻璃罩子里,永远不再受任何风吹雨打,也不再让任何人看见他,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只能看见自己一个人。
傅金池的胸膛中溢满这些躁动不安和幽暗阴晦的念头。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实施的。他不敢,也不忍。
光是看到严子书还能这样跟他说话,就让他卑微而小心翼翼。
傅金池闭上了眼:“你还活着。”
严子书笑了笑,“嗯”了一声。
他被傅金池这样抱着,如果只是抱着,也算不上抗拒。毕竟,更亲密的关系也不是没有过。严子书既熟悉傅金池的气味,也熟悉他的怀抱,所陌生的,不过是他这个人而已。
过得一时半刻,傅金池再次开口:“我一直在找你。谁知道你躲在这儿。”
“是吗?也不算躲吧。”严子书说,“只是被救起来后,就直接送到港城了。”
“你没躲,是我自作多情,对吗?”傅金池便冷笑起来,“要不是姓曾那个小子,你能瞒我这么久……行啊,可以,你们可真有本事。严子书,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金池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什么滋味都在心头,又疼,又恨,又怕。
明明在港城他有那么多门路,却像昏了头一样,毫无察觉严子书的下落。只要一想到自己满怀绝望地海底捞针时,竟不知他就在一线之隔的地方,傅金池就要咬牙切齿。
可他又能恨什么呢?他不能恨严子书,恨自己又无济于事。
只能恨这么多被耽误的光阴。
“不告诉我也不重要了,我不在乎。”傅金池忽然发狠,收紧了胳膊,“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回我都要把你带回去。你不走我会绑着你走,再也不让你出来见人。你要不要试试?”
“就因为你总是这样。”严子书说。
“什么?”傅金池顿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的。刚刚就是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严子书想想也觉得很蹩脚,“但我害怕的就是你总这么极端。你一说话,我就觉得过去那些让我诚惶诚恐的生活又回来了。我宁可再也不见你,也想摆脱那种状态,你又非让我都回想起来。”
他声音很轻,仿佛因为要说指责的话,以免有太大的杀伤力。
但傅金池还是像被捅了心窝子,张口结舌,挤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