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道:“颠倒黑白的本事,基不如你。”
朱元璋打圆场:“好了好了,安静听标儿文斗,别嚷嚷。”
施耳和刘基嫌弃地弹弹衣袖,正襟危坐,不和对方计较。
刘琏端了把椅子上来让朱标坐好,宋璲和朱同搬来桌子,给朱标上茶润喉咙。
文斗开始,双方辩友陷入紧张焦灼的气氛。
朱标被动接招,先回答了对方从书本角落里找出来一个生僻提问后,问道:“按照大明百姓人均口粮,辽东府一家五口需要种多少亩地才能保证缴纳赋税后还能有维持到第二年丰收的余粮?”
面前学子微愣。
朱标道:“这个提问涉及到了辽东土地封冻期、粮食平均亩产量、辽东赋税、百姓平均口粮四个知识点。只要知道这四个知识点,就能推算出结论。这道题应该很简单,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足以算出。”
朱标在纸上写下一组数字,交给了主动上前担任评委的陈桐:“正确答案我已经写好了。”
练子宁傻眼:“这、这不算书本中的知识吧?”
陈桐立刻道:“算,怎么不算?这些知识点都写在课本里,只要知道具体数字,简单的加减乘除,立刻就能算出来。你们将几个典故拼凑在一起,不比这个难?”
练子宁硬着头皮道:“也是……”
他看向官学学生:“快快!你们肯定知道!”
官学学生:“好好好,我们想一想,好像今年最新的财报确实……啊啊啊,我记不得具体数字了!谁有今年的财报?!”
他们身后的人哗啦啦翻书。
在最后关头,他们踩点得到了正确答案,与朱标给出的纸条上的数字一致,松了一口气。
之后朱标与他们你来我往,从赋税到律令,从捕盗到倭寇,从草原问题到南洋问题,半个时辰内,就让学子一方折损了十个人。
朱标抿着茶水,非常满意。
一个小时才灭掉对方十个人,这群人,不错。
刘三吾曾任国子监祭酒,虽曾怠职被弹劾,很快就官复原职。
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虽然忙于准备会试,也来看了一眼。
刘三吾原本是不喜欢这“文斗”的,认为太过浮躁,不符合程朱理学中庸之道,最后被刘基以程朱理学的掌门人都曾经和人文斗给“说服”,不再制止学生文斗。
不过他仍旧不喜这过于嘈杂的场面。
读书人应该是安静儒雅的,怎么能和市井小民一样争得面红耳赤?
“台上的是谁?”刘三吾看到一个没有面红耳赤的人。
下官道:“据说是下一届才会来赶考的举子陈炜,南直隶人。”
刘三吾疑惑。南直隶出了这样一个才子,他怎么没听说过?
刘三吾和朱标接触并不多,对朱标的脸没有印象。朱标又故意扮丑,他没认出朱标来。
不过刘三吾得知季仁寿、朱升在场,去季仁寿、朱升身边后,立刻就猜出擂台上人的身份。
朱标曾用假名陈标,陈炜也可能是朱标的假名。
除了太子朱标,不会有人能让忙于朝政的皇帝提前出宫占好位置围观。
刘三吾没有揭穿皇帝的身份,坐在朱升和季仁寿身旁,看向不认识的施耳和罗本。因刘三吾轻视官学,对官学众多教职员工并不在意,他以为施耳和罗本是南京官学的人,没有过多投入注意力。
“公子是否太锋芒毕露?”刘三吾在朱元璋面前心直口快,哪怕知道朱元璋溺爱太子,也直言敢谏。
朱元璋没生气,笑呵呵道:“这个你得怪刘琏。是刘琏那小子把他推了出去,挑衅众人,架得他下不了台。明年你可以写个折子弹劾刘琏,我也觉得他需要被关几天反思反思。”
刘基立刻拱手替竖子道歉:“犬子狂妄,无德无能,理应责罚。”
刘三吾没打算放过朱标:“但公子不该同意。他可以找借口离开。”
“你没看到当时那场面,我儿是被一群人架走的。”朱元璋得意洋洋,“他就算当场装病,或者寻人找借口把他叫走,但这就打乱他的计划了。”
刘三吾疑惑:“计划?太子有何计划?”
朱元璋道:“不知道。”
别说刘三吾,没听过朱标有计划的几人都露出了无语的神情。
刘基讥讽道:“你知道什么?”
朱元璋坦然道:“我儿倒是想告诉我,但我懒得听。等一切揭露后才知道多惊喜?提前知道了多累?我忙于公务,少操点心多好?反正他自己能行。”
见朱元璋如此瘫软,了解朱元璋和朱标的几人居然半晌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刘三吾非常想说反驳的话,但他见其他人都接受了这件事,只好把郁闷按了下来,反复思索这位智多近妖的太子,又要做什么祸害人的事。
待刘三吾到来时,朱标淘汰人的速度加快了。
正如施耳之前所想,学问跟得上,精力恐怕跟不上,一点失误就是失败。
朱标这边,任何关于书本知识的提问都信手拈来,丝毫不累;他们偶尔出一些题,在朱标看来也简单无比。
这又不是在女子科学院。要是他们能出一套函数,朱标估计要算上好几分钟。顶多五位数的加减乘除,你们瞧不起谁呢?
但朱标的提问,即便他们可以翻书,群策群力,但这其中消耗的精力可不容小视。
让他们精神消耗更快的是,他们这边有一个后勤小组不断翻书支援,朱标从头至尾都没拿起过书本。
这也让头脑发热的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文斗有多么不公平。
就算双方都能翻书,“陈炜”一个人翻书的效率能比得过他们?这是真正的以一敌众,输赢都很丢脸。
何况,他们的人已经被淘汰了一半。
朱标见好就收:“我也累了,今日到此为止,就算平局如何?”
别说自视甚高的练子宁,就连平时较为老好人的张琳双目都有些赤红,就像是赌红了眼。
“不行。你和我们这么多人平局,与我们输掉文斗有区别吗?”练子宁咬牙切齿道,“我们不是输不起!”
朱标摇头:“你们要参加会试,现在被影响了心情,会试怎么办?不要本末倒置。”
被强迫推举为对方辩友一员的孔佑欲哭无泪:“陈公子,你不觉得现在已经晚了吗?”
朱标立刻道:“我可没错!我是被逼的!我什么都没说!都是刘孟藻那个混蛋胡扯!”
刘琏用折扇掩面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回去一定甘愿受罚。不过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把你架到官学来。若是在茶楼就握手言和,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还是太年轻气盛啊。”
宋璲苦笑:“少说几句。你还嫌弃现在事不够大吗?”
朱同往自家父亲那里瞥了一眼,预感今天自己戒尺和跪祠堂少不了。
“不行,一定要继续!”其他辩友也开始嚷嚷,“要输就输个痛快,不需要你怜惜!”
“对!我就不信了,再来!”
“如果我输了,我就拜你为师!”
陈桐立刻板着脸道:“成何体统!拜师之礼岂能如此儿戏!”
“校长我错了。”昏头的人麻利认错。
陈桐冷哼一声,转身看向朱标,语气立刻变得慈祥:“可累了?要累了,就结束,不用顾忌他们。”
朱标摇头:“他们如此有志气,连会试都不顾了,那就继续。不过我先洗个脸清醒清醒。”
刘琏放下折扇,惊讶道:“不是吧?为什么?”太子要暴露身份?!
朱标无奈道:“如果以下届赶考举子的身份,真的会影响他们会试信心。刘琏,给我打水!别胡闹!”
刘琏失望道:“好吧好吧,你就是心软。我看影响也没关系,我可是被你打击了十几年。”
朱标哭笑不得:“那能一样?”
练子宁疑惑:“伯泽兄,你这是何意?”
张琳若有所思。孔佑装作若有所思。
刘琏打来水,帮朱标洗干净脸上油彩,扯掉八字胡。朱同从突然冒出来的护卫手中接过朱色蟠龙外袍,和宋璲一起替朱标披上。
朱标疑惑:“你们怎么还带着这个?”
宋璲道:“燕王塞给我的,说是陛下的命令,让太子殿下你遇到宵小挡路,随时可以显露身份。”
朱标:“……我爹绝对是微服私访的话本看太多。”
他们四人聊天时,现场喧哗声就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抹掉一样,突然消失。
紧接着,不知道是谁先“扑通”很重一声跪下,然后学子们都慌慌张张,就像是被狂风吹倒的稻麦田一样,一片一片跪伏在地。
他们身体因惊恐和惊喜而微微颤抖,嘴唇抖动,半晌想不出行礼的话。
“都平身。既然决定和我文斗到底,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们都不会畏惧,对吗?”披着朱色外袍的朱标靠着椅背,轻声笑道。
练子宁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但他和身边的张琳都十分努力地爬了起来,对朱标作揖。
“请、请太子赐教!”
孔佑抬头看了一眼两位同榜,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服气。
他也起身:“请太子殿下赐教!”
有了领头人,学子们纷纷起身,虽神情都非常惶恐,但都努力让自己发出了声音。
“请……请太子殿下赐教!!”
朱标微微颔首:“来,继续。”
学子们激动万分。
刚说错话输了就要拜太子为师的官学学子心里痛苦极了。如果我刚才没认错,是不是顺着话在文斗失败后拜夫子为师?!
他的同窗都用眼神鄙视他,想屁吃!
……
“这……”刘三吾瞠目结舌。
朱元璋爽朗笑道:“我就说,标儿一定有办法解决此事。”
季仁寿捋着胡须道:“会考延期,赴考学子很是浮躁,有些人甚至荒废了学问,正好被太子点醒。”
朱升叹息:“太子显露身份,赴考学子心中不仅挫败感消失,想要更加努力备考的心情也会更浓厚吧。”
宋濂道:“不仅如此。诸公看,因这场文斗,考生们的地域纷争、官学和国子监学子的纷争,是不是短暂消弭了?”
刘琏笑道:“太子将自己树立成他们共同的……敌人?”
叶铮纠正:“是榜样。”
朱元璋频频点头,然后对刘三吾道:“这一届学子不错。刘尚书,这次会考,你可以提前放心了。”
刘三吾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