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娶妻当日,鞭炮声噼里啪啦地从五合坊一路炸到了三元坊,比正月上灯时候还要热闹。若说两个月前探花郎成亲是尽可能地低调,那永安侯这回是完全反过来的,若不是侯爵排场有规制,恐怕还能再隆重一些。
京里多是看热闹的百姓,早早就站在长街两侧围观着迎亲的队列。昨日从都督府上抬到永安侯府的嫁妆就足足百十二抬,抬妆队伍绵延,以堪比拟十里红妆,已经叫人看饱了眼福。今日这迎亲的队伍更是丝毫不逊色。
侯府不愧为武将出身,领着队的是永安侯手下一员得力干将,往日里沙场出生入死,这会儿都被他忽悠来做了这迎亲人。江元佑骑着宝马良驹,在一阵敲锣打鼓中不紧不慢地沿着长街而过。
许些百姓还没有机会一睹这位永安侯的真容,都说这新郎喜服衬人,那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人生得不够俊,单凭一件吉服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江元佑这一身新郎官服饰是顺着赐婚旨意一并从宫里赐下的,自然不是凡品,单说零碎坠饰都足以抵上一户平民人家小半年的开销。钟雪茹听说时还心疼白花花的银子,江元佑却不以为意,都是宫里边的钱,便宜了后宫里那些娘娘还不如交给他来,说不准等他们儿子成婚时还能再穿一回。
钟雪茹听罢忍不住掐了江元佑一下。
百姓们倒也与江元佑的想法一致,宫里娘娘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或许不清楚,但江元佑这些年征战边塞,捷报频传,百姓们都知道这位才是真正的救世之人,若是银子花在他身上,肯定是值得的。
“钟家三小姐我见过的,是个天仙似的人儿,连公主殿下都喜欢的很,如今还得了皇上的赐婚,与侯爷当真绝配。”
“这忘记了瞧……侯爷可真是俊啊,也没有传言里的那么吓人嘛。”
“今日是侯爷大婚,他哪能冷着脸呢,我可是听说边关那儿听着侯爷之名都得吓破了胆……此等大人物,可不是我们能肖想的,就得钟三小姐这样的天仙儿来。”
百姓们嚼着舌根,不免有几句落入了耳力甚好的江元佑耳中。他不由挑了下眉,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侯、侯爷又笑了……”
“可别多嘴,慎言,慎言。”
江元佑心中叹气,今日是他大婚,他还是收敛些,别吓着这些无辜百姓。
这头江元佑带着百人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都督府上走,钟雪茹那厢也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她天还未亮就被人从床上捞了起来梳妆打扮,妆娘是五皇子妃亲自挑来给她的,唐月樱也跟着一同帮忙,倒不是她需要如何上妆,毕竟她底子好,不许太多修饰已是绝美。只是这身嫁衣实在是复杂难穿,钟雪茹本就不习惯穿这么繁琐的服饰,里外几层已是将她折腾得不行,更遑论还有数不清的头饰耳饰,今日特殊,妆娘又给她贴了花钿,她盯着镜子里的倒影看了许久,真是哪哪儿都别扭。
“阿茹,这花钿不能乱碰的。”见钟雪茹就要伸手去摸额头,唐月樱连忙拦住了她,“若是不习惯的话,不要看镜子就好了。”
也对,眼不见为净。钟雪茹认命地闭上眼睛,任凭几人在她身上可劲儿折腾,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那十来斤的头冠已经架在了她脑袋上,她动了动脖子,怎么觉得它比之前还要沉了。
面前是缀着的珠串,又盖了红盖头,她什么都看不见,唐月樱扶着钟雪茹起身,她刚从绣墩上抬起,又差点给坐回去,先前都是嫁衣与头冠单独试的,这两个一同穿在身上,比她想象得还要重,要不是她勤于锻炼,身子骨结实,她甚至怀疑她都走不出这都督府。
走了几步,她有些担忧地抬手扶了下头冠:“真的不会落了吗?”
“哎呀,三小姐今天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妆娘忙道,“三小姐别担心,一会儿出了都督府就上轿,左右几步路而已。”
唐月樱也跟着说:“嗯嗯,阿茹放心,我都过来了。”
钟雪茹心道,唐月樱那一身可比她的要轻多了,不过她这么多麻烦事都经历过了,总不能这里犯了难。她忍了忍,由人扶着慢慢出了屋。
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都督府门前,依照惯例,新郎官都得先过了娘家兄长这关才是。唐月樱成亲那会儿因为没有同胞兄弟便省了这一步,这次连钟雨霆都赶回来参加小妹婚宴,过场总是要走的。
但谁又能真的为难江元佑呢,某种意义上,江元佑都能算作是钟雨霆的上级。钟雨霆犹豫的时候,钟雨彦倒是毫不客气地问了江元佑几个问题,江元佑对答如流,最后还十分自觉地补了一句:“我会待雪茹好的。”
“希望侯爷永远记住今日所言。”钟雨彦神态清淡地点点头,让开一步,权当这一关是过了,钟雨霆也没多说什么。
言语间,钟雪茹已经在搀扶下来到了江元佑面前。江元佑认真地打量着她,盖头遮着脸,他却仿佛已经能看见那之下的娇艳容颜。他喉结动了动,欣然朝她伸出手去,冰肌玉骨交托在他的掌心,他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下。
钟雪茹一个激灵,差点就缩回了手,幸而他及时捉住。
“别逃。”
钟雪茹冷静了一瞬,低声道:“侯爷,要……”
“我知道,要端庄。”江元佑笑着又捏了下她的指尖,然后才将她的手完整地包在掌心,不再乱动,“乖一点,穿得这么重不累吗?”
“侯爷,你总不能这么牵着我走回去吧?”
江元佑又笑了一声:“你啊,平日里那么好的脾气,就喜欢冲我。不闹你了,上轿吧。”
喜娘听见江元佑的声音,连忙接过新娘子,她还当今日要没她的事儿了呢。钟雪茹被扶着上了娇,落座没多久,就听着有人喊了一声起轿,轿子被稳当地抬起,确实一点儿都不晃。虽然看不见外面,她也知晓自己正离都督府越来越远,她才切身感受到了自己是真的嫁了人。临行前双亲都同她说了吉祥话,母亲抹了眼泪,连父亲都哽了一瞬。侯府离得不远,她还是能随时回家,但说到底,她已经从钟家人,变成了江家的。
心中胀起一阵酸楚,连鼻尖都有些疼。她忍了忍,还记得今日该是笑着的,她折腾了许久的妆容,可不能被哭花了。
没过多久,轿子就在永安侯府门前落下。侯府门前围观的人明显少了些,但还是有不少人想要一睹夫人真容,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是的好的。
钟雪茹正纠结着要不要先起身,就听见帘子被人掀起,她以为是喜娘,垂眸望去,一道斜光照进轿子,正巧有一道光痕落在浅麦色的手腕上,有人摊开手掌迎接他,那双手指节分明,每个骨节都精致好看。她愣了下,她记得流程并不是这样,侯爷的身份原是不需要亲自来轿前接新娘的。
“来。”
钟雪茹晕乎乎的,但她除了这只手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乖乖将手交过去。江元佑紧紧握着她的手,牵着她踩着阶梯下了轿子。还没站稳,江元佑直接将她横抱而起,她吓得赶紧扶住头冠摁住盖头,这要是翻了下去,她的脸可都要丢没了。
“别担心,我有数的。”江元佑不以为意,如果他连钟雪茹都抱不稳当,那他就别去拿什么□□短剑了。
似是在印证他的话,他不着痕迹地颠了钟雪茹一下,吓得她连忙道:“我知道了,那么多人瞧着呢,你别……”
“知道的。”江元佑扫视四周,这么多人惦记着看他夫人的美貌,他才不会那么大方,让盖头落了,给他们瞧着呢。
江元佑抱着钟雪茹跨过马鞍,缓步往礼堂走去。耳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少,钟雪茹只能听见江元佑身上坠子晃动的声音,还有他一步一步踏在地上,仿佛随时都能往她心里边儿走的足音。
她的心颤了颤。
江老太君就坐在礼堂的上首,看着江元佑直接抱了新娘子过来,她神色不变,依旧含笑地看着两人。江元佑停在行礼的地方,轻轻将钟雪茹放下。钟雪茹整个人都是晕的,好不容易有了脚踏实地的机会,居然有一些腿软,幸而喜娘及时跟上来,连忙上前扶住了钟雪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