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支起了一扇小窗,天光云影洒进去,街上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也传了进去。
这是铁手昏迷的第二天。
十七的状态差到了极点,不止是一双手只剩白骨,连小臂上的皮肉也不见了,左颊的烧痕如纸张点燃的边缘一样,明灭不定。
薛邵龙一推门,入眼就是美人黯然神伤的一幕,脚步不由一顿,道:“十七姑娘。”
——玉十七娘,不愧是千古罕见的绝色美人,哪怕一双手已化作白骨,看起来也决不可怖,反而又多出一种妖异的动人之处。
十七犹豫了一下,道:“他怎么样了?”
她如今形貌有异于常人,大夫为铁手诊脉看伤之时,不好现身于人前,又不愿回到人皮画卷,只能在耳房中等一等诊断结果。
薛邵龙手扶刀鞘,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的道:“铁二哥的内力深厚,性命无忧。”
尸毒与毒丝手的毒混在一起,换做是旁人,不过一时半刻就要去见阎王,幸而铁手的内力深厚,可以护得五脏不被毒性所伤。
当然,大夫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呵呵,年轻人内力不错,若非护住心脉,此刻叫的就不是老朽,而是仵作了。”
十七的手骨蜷了一下,道:“毒丝手的解药就在黑无常身上,可水银之毒脱胎于百年之前水母阴姬的天一神水,也能解么?”
铁手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皮肉被火燎伤了一片,真正可怕的是两种纠缠的毒。
薛邵龙一抬眉,道:“苏大先生师承神医张简斋,以擅长解毒在杏林之中扬名,十七娘与其担心二哥,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苏大先生是神医张简斋的传人,他的师祖与楚留香一个时代,晚年之时,还研制出了天一神水的解药,于解毒一道颇有建树。
铁手的性命无忧,十七却不一样——
她与铜镜中的自己对视,几乎不敢碰一下肌肤上的灼痕,一旦画皮脱落,就会露出美人皮下的本相,一具血淋淋的无皮尸骨。
薛邵龙狭长的眸子很黑,鹰一样的桀骜不驯,道:“府衙的大牢里关着不少死囚。”
十七抬起眼睫,道:“什么意思?”
物伤其类,见到同类被当做食物,哪怕是罪无可恕的犯人,也会让人觉得可怕与悲伤,真的有人对“吃人”这种事无动于衷么?
“还能有什么意思。”
薛邵龙的视线如狼犬一样,一瞬不瞬的锁定了她,反问道:“鬼不都是吃人心的?”
他道:“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江西四盗,步不平还有黑白无常,当然死了的可能不太新鲜,这一点完全看你——随便挑一个,这些人作恶多端,斩首都是便宜了。”
十七:“……”
还是不必了,作为一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她从不吃肉类,也决对不吃人,胡萝卜和小青菜配上清晨的花露水,那才是美食。
薛邵龙目光如炬,道:“真的不吃?”
他的秉性正直,却一点都不规矩,这一点从作风就可以看出一二了,大牢里逃跑的凶犯宁可直接一刀砍了,也省得夜长梦多。
十七拒绝了他,道:“不必了。”
听我说,谢谢你。宁可任务失败,她也决不吃一块肉,不沾一点荤腥,这是底线。
而且她也不想欠人情,对任务者来说除了气运之子,其他人的对话都是无效社交。
薛邵龙不说话了,拉出一把凳子,在十七的对面坐了下来,心中叹道:又是这样。
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美人眼波一转,说不清的缱绻多情,可她又如此无情,连一个眼波也不愿分给铁手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宛若天山上的冰雪。
她的视线只会看一个方向,也就是铁手所在的方向,轻声道:“苏大夫诊断完了?”
“差不多,我来时正在放毒血。”薛邵龙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现在大抵已动了刀,只要割下尸毒残存的腐肉,拔除余毒,将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过程关乎人家的师门之秘,我不好旁观,就先出来了。”
二人等待了一会儿,门外出现了一阵响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提着药箱,从卧房中走了出来,童颜鹤发,十分慈眉善目。
他取出两张叠好的药方子,放在薛邵龙的手上,叮嘱道:“病人失血过多,需要静养调理,第一张方子可以补血益气,第二张用来拔除余毒,喝上半个月就差不多可以停了,这半个月切记不要和人动手,不然……”
薛邵龙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这个节骨眼不能动手有点难,道:“不然会怎么样?”
苏大先生悠悠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接上了下一句,道:“不然伤口会很疼。”
薛邵龙:“……”
苏大先生又道:“这伤于房事无碍,只是伤口容易开裂,裂开了就自己缝几针。”
薛邵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