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
因为不喜欢湿漉漉的发丝黏在皮肤上的黏腻感, 嘉仪帝姬沐浴时从来都是“沐”“浴”分开的。
换而言之,即先洗净那一头如云乌发, 等擦干或晾干后, 盘成云髻,这方可入池浴身。
而人在花瓣浴中,又还要兼以采耳、修足、按摩、护肤、乃至美甲等诸多工序, 再加选衣、换衣、梳头、化妆……林林总总算下来, 确乎是需要三个时辰之久。
褚怿手握一卷兵书坐在书桌前,一边等, 一边匪夷所思。
百顺给他倒茶, 贴心地道:“殿下毕竟是个金尊玉贵的人物, 跟咱这帮糙老爷们万万比不得, 您可不能用军中那套去要求人家, 用寻常贵女的那套也不成, 这品级差得远呢。
再说了,殿下把自个拾掇得美滋滋、香喷喷的,到头来享受的不还是您么?”
褚怿瞬间想起婚后第二天夜里的“不幸遭遇”, 斜去一眼:“你以为那味道很好闻?”
百顺难得与之心有灵犀, 放下茶壶, 压低声道:“是不是有点儿冲, 闻久了, 脑袋发昏?”
那日百顺虽然只进主屋送了回糕点,但候在外边, 也还是“沾光”不少, 思及当时情形, 顿有和主子惺惺相惜之感。
褚怿不想他一言戳中要害,欲言又止。
所以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一个仆人讨论自家夫人身上的香气究竟是不是很冲鼻呢?
褚怿绷紧脸, 恼怒道:“出去。”
百顺很茫然:“啊?
!”
褚怿往椅背靠去,下颌往门口一扬,百顺无辜地咽口唾沫,心道大郎君自成婚后,是越发地阴晴不定了。
“那、那小的去吩咐管事备车……”
待嘉仪帝姬更衣梳妆完毕,怡然自得地登上马车时,果然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
时节已快入夏,午后的天正是炎日晒人,嘉仪帝姬照旧走在雪青所撑的小伞下,肌肤胜雪,绛唇映日,耳边两串金穿水晶瓜实耳环一步一晃,溢彩流光。
衣着亦别出心裁,修长的纤颈下,抹胸圆挺,裙裾曳地,至于外面,就只罩一件绢纱金丝绣花褙子。
颜色低调,质地奢华,越发把整个人衬得傲然端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褚怿等在车内,隔窗看着这一幕。
“你就穿这个?”
容央走近,看到窗后他一件石青色交领上衣,有点不满。
褚怿假装看不懂她眼中的嫌弃:“嗯。”
容央恨铁不成钢,心知这人是劝不动的,低叹一声,转身登车。
车厢宽敞,雪青、荼白跪坐帘边的茵褥上,容央上前,在窗边和褚怿并肩坐下:“去游什么湖?”
馨香缱绻,自美人身上散开,褚怿本能地避了避,后发现香气并不浓烈,甚至较寻常多一分清冽之感,意外之余,心安下来。
回道:“去后便知。”
“故弄玄虚……”容央小声嘟囔,倒也谈不上恼,甚至越发期待起来。
不过这份期待是不能被他窥知的,容央撩开车帘往外看。
帝姬府周围都是高门大户,主道上必然是行人罕至,除墙垣内外的一些花藤、大树外,并无什么看头。
不过,等马车驶入闹市后,就大不一样了。
午后,大街上人来人往,摊铺店面鳞次栉比,间有货郎推着花花绿绿的货车穿行人海,车顶插羽扇,底下摆陶人,周围则挂满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彩色丝绦映着日影,五彩斑斓。
倏而又是一身挂满大小乐器的中年男人拍着腰间圆鼓大摇大摆走过,一边哼着曲儿,一边朝行人展示身上乐器。
吆喝声,唱曲声,交谈声,欢笑声,以及无数双脚、无数车轮碾压在汴京大地上的沓沓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响彻都城。
“喜欢?”
身后有人开口。
容央回头,褚怿双臂环胸,四平八稳坐于身侧,一双眼阖着,根本不在看任何人、任何景。
他也并没有问是喜欢什么,然而鬼使神差的,容央竟懂了。
不但懂,还倨傲地应了。
“嗯,喜欢。”
贩夫走卒,市井声浪。
车水马龙,人间烟火。
都是她喜欢的。
窗外嘈杂渐渐褪去,马车驶出内城朱雀门,继续朝东南方向而行。
大概半个时辰后,百顺的声音自外传来:“郎君,到了。”
褚怿睁开双眼,示意荼白、雪青伺候身边人下车。
容央倚在窗边小憩,被荼白唤醒后,略略整理妆容,正想着那男人会带自己来游个怎样的湖,下车后一看,不由傻了。
马车停在一条烟尘四起的官道上。
往外看,日照荧荧,一条大河映入眼帘,水平如镜。
对面山岭绵亘,苍翠茫茫。
再转头环顾,河边野蔓横生,村舍俨然,间或有樵夫农人前后而过,如不是垂柳后那一座还有点汴京风貌的虹桥,容央真怀疑自己被拐出了京城。
“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