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夜谈
雪青捧着一盆清水走入内室, 拧干巾帕给容央洗净脸上的粉脂。
唇上的苍白一点点褪去,恢复原本的血色来, 肌白唇红的美人重新在烛光里焕发光彩。
容央摆手把雪青屏退, 合衾平躺下去,对窗边静坐的男人道:“有什么瞧不起我的话,直说吧。”
烛灯后, 褚怿摩挲茶杯, 挑唇答:“没有。”
容央默了默,哼:“巧言令色。”
褚怿扯着唇, 不多解释了, 起身往衣架边走, 开始宽衣。
容央眼跟过去, 紧张起来:“你, 洗了没有?”
横裥一解, 外袍从肩后滑落,褚怿偏头:“殿下要检查么?”
容央盯着他这副衣裳半解的模样,脸一红, 默默撤回视线:“没那功夫。”
褚怿笑, 把外袍挂上去, 整理完后, 走至床榻边来。
容央因等候官家探视, 睡得靠外,后来躺下也没往里面挪, 褚怿肯定是不会爬去里面睡的, 便等在那儿。
容央极快反应过来了, 心念急转,装死不挪。
褚怿唇角微动, 低头把她整个往里一抱。
容央大惊兼大窘,给他放回里面去后,脸涨的更红了。
褚怿半跪在床上,低着头看她:“殿下睡觉不老实,放里面,臣安心些。”
帐里逼仄,他靠得又近,身上沐浴后的清香就萦绕在鼻端,兼一丝男性特有的气息。
容央眼神闪烁,乖乖地躺住不动了,褚怿唇边有笑,掀开被衾躺下,两人并肩而睡,头一回在榻上保持这样近的距离。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褚怿默了默,道:“脚还疼吗?”
容央支吾:“还行吧。”
褚怿道:“这两日少走动,消肿后便好了。”
容央嗯一声。
帐中陷入沉默,褚怿一条胳膊往脑后放,容央望着被烛光照得昏红的重纱叠帐走神。
不知静了多久,容央道:“你爹爹有纳妾吗?”
褚怿似有点意外她突然问这个,一怔后方道:“没有。”
容央转头看过来,昏暗里双眸清亮:“你爹爹是忠义侯,就只娶一个?”
褚怿淡声:“娶那么多干什么?”
容央:“侯府不是缺子嗣?”
褚怿:“长房有我一个,够了。”
容央:“……”
“那是你爹娘相爱,不然,你庶出的兄弟姊妹不知有多少。”
容央哼哼,转念想起他常年佩戴的那块玉佩,越发肯定自己的观点。
玉佩原是忠义侯褚泰送给云氏的定情之物,刻字“悦卿”,是传情达意,后来给褚怿取名定字,更是足见情意之坚。
褚悦卿——
那不就是褚泰悦于卿之意?
心中蓦然有歆羡之感蔓延,容央默默抑住,道:“其实,我爹爹也是很爱嬢嬢的,只是……”
只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就必须先是君王,后是丈夫,再往后才是父亲。
他必须要把后嗣看得跟社稷一样重,必须要和并不知心知意的女人同衾共枕,生儿育女。
官家如今有多少个孩子呢?
在大鄞,他并不算瓜瓞绵绵的君王,但如今也前后和不知多少位娘子生育过八位皇子,十一位帝姬。
他的头几个孩子甚至都不是和齐皇后生的,大皇子是做王爷时身边的侍妾所出,大帝姬的母亲是他登基后第一位侍寝的周娘子,至于其他的……
容央怅然,脑海里浮过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孔,都不耐烦逐一去数了。
那么多的孩子,那么的母亲,却只有一位父亲。
而这位父亲,又必须先是君王,先是丈夫,最后才是父亲。
他做父亲时,还能有多少精力,倾注多少爱?
分摊下来后,每一个孩子又能得到多少温暖和关怀?
母亲们为得丈夫的垂怜明争暗斗,孩子们为得父亲的疼爱,何尝不也是绞尽脑汁。
被偏爱的要被不被偏爱的妒恨,被重视的要被不被重视的根除。
各人有各人的悲欢,怎样的阴谋诡计都自有一套说辞。
尔虞我诈,波云诡谲;你来我往,口蜜腹剑。
皇家要天下的家庭和睦融洽,可皇家,大概是天下最不和睦、最不融洽、最不像家的家了。
“在想什么?”
褚怿不知何时侧躺了过来,声音低低的,但有一种绵长坚定的温暖。
容央的心动了动,由衷答:“我在想,以后,我想要一个不一样的家。”
褚怿蹙眉,在被衾里把她的小手找到,握住,容央扭过头来跟他对视,长夜寂静,他们的对视也深长,寂静。
“会有的。”
褚怿亲上去,先亲她的眼睛,然后往下,亲她的脸颊。
容央闭上双眼,在黑暗中感受他轻而细密的亲吻,最后找到他的唇,和他一起触碰,辗转,然后探寻,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