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宝忙道:“这个你放心,如今这都护府里住是西州新上任大将军,大将军平日里都在军营,府上只有些仆役,整个都护府就跟空一样,而且毗邻都护府,你独居在此也不用担心那些个毛贼强盗。”
姜言意心说这叔侄两说话路子怪像。
不过这铺子和院子确实很和姜言意心意,她打算租下来。
毗邻若是别官宦人家,姜言意还会担心有没,但新上任大将军那绝对是个正直不阿好人啊!
一上任就解救了营妓们,爱兵如子,如今又放她们这些良家女子归家,姜言意自动带入了包青天形象。
初到火头营时听说那些关于大将军如何凶煞传言全被她抛脑后去了。
姜言意问了赵大宝大概什么时候下江南,赵大宝只说就这两天。
因为赵头儿这层关系在里面,姜言意租下这房子也算是帮赵大宝解了燃眉之急,一个月赁钱便只收了姜言意五百钱。
姜言意给了一百钱做定金。
租赁契书要等姜言意正式租房时才签订,赵大宝怕自己那时候已经下江南了,便委托李头儿帮忙。
商定完这些事情,赵大宝准备送赵头儿和姜言意出去,却听见外边传来阵阵盔甲碰撞声。
赵大宝隔着门缝一瞧,发现官兵队伍都已经站到了自家门口,
他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只得对姜言意和赵头儿道:“你们等会儿再出去,外边不知怎,站了不少官兵。”
姜言意心道难不成是自己乔装混出西州大营事被上边知道了,现在要抓她问罪?
仔细一想,又觉着自己还没这么大脸面。
都护府大街外,玄甲卫从街头站到街尾,每隔两步一人,当真是连只苍蝇都不敢飞过,沿街铺子都赶紧关门,无人喧哗,也无人敢张望。
一辆坠着金玉流苏奢华大轿由八人抬着,缓缓走了进来。
轿旁跟着个身穿石青比甲老嬷嬷,袖口镶边儿花纹用是双线回针法,这是宫里绣娘才会针法,手上一对成色极好翡翠镯子,头上簪也是祖母绿翡翠簪子。
但是这老嬷嬷通身气派,都把那些个官宦人家家中老太太给比下去了,更别提轿中人有多金贵。
老嬷嬷身后还跟了四个容貌上乘婢子,清一色石榴比甲,百褶撒花裙,手上最不济也是戴赤金手镯。
轿子在都护府大门前停下,轿中人却并不下轿。
远处长街传来急促马蹄声,挑眼望去只见一人一骑飞驰而来,那人身后黑色披风在冷风里卷起,好似一朵强劲乌云。
“吁——”
来者在距轿三丈远处勒紧缰绳,坐下战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才停下。
正是封朔。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轿前,“母妃,儿臣迎您来迟了。”
轿夫们将大轿往前倾,一旁老嬷嬷拨开轿帘,一双涂着鲜红豆蔻玉手搭上老嬷嬷手,轿中美艳得不似凡人女人,艳红唇里只吐出两个冰冷字:“跪下。”
边上老嬷嬷担忧看了她一眼:“娘娘……”
太皇太妃不为所动。
倒是封朔沉默片刻,屈膝跪地。
太皇太妃嘴角冷冷勾起,踩着封朔背下轿。
她那绣着金线牡丹衣袂长长铺展在身后,在日光下浮动着星星点点光芒。
四个婢子连忙上前托起衣摆。
太皇太妃看着依旧跪在原地封朔,眼底浮现出浓浓厌恶:“贱人儿子,也配唤本宫?”
扶着她一只手宋嬷嬷强掩着眼中沉痛,轻声道:“娘娘,您这一路累着了,先进府歇着吧。”
太皇太妃这才冷哼一声,由宋嬷嬷扶着进府。
年过半百老管家赶紧上前去扶封朔:“王爷,您快些起来,娘娘她只是又犯病了……”
封朔看着太皇太妃离去方向,眼中压抑着些什么,嗓音却平静得出奇:“我知道。”
他转头看了一眼一片死寂都护府大街,吩咐道:“让他们都退下罢,这条街上百姓还要做生意。”
管家见封朔这模样,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真不介怀,还是全部隐忍了下来,杵在原地没动。
封朔冷了语气:“听不懂本王话?”
管家这才给了玄甲卫头目一个眼神,整齐划一铠甲碰撞声响起,封锁了整个都护府大街玄甲卫如潮水一般退下。
但家家户户依然门窗紧闭。
封朔看了一眼头顶明晃晃日头,那些被他一直刻意压抑情绪,在这一刻叫嚣得厉害,但他面上依旧丝毫不显。
只吩咐管家:“好生伺候母妃,衣食住行一律按她原来习惯,不可有半点差池。西州近日不太平,我晚些时候再回府看望母妃。”
管家连忙应是。
今日围在都护府大街全是他私兵,不该看时候他们不会有眼睛,不该听时候他们不会有耳朵,方才之事,谁也不会知晓。
封朔牵着马往回走,他是得了太皇太妃进入西州地界信后匆匆赶回来,连贴身护卫邢尧都没带。
马蹄踩在青石板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又单调“踏踏”声。
他眯了迷眼睛,嘴角扬起弧度狠戾又自嘲。
攥着马缰手因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甚至有血迹从他掌心顺着缰绳往下滑,滴落在青石砖上。
前方空无一人大街上忽而出现一对母子,母亲是太皇太妃年轻时模样,明艳不可方物。孩子随了母亲相貌,玉团儿似一个奶娃娃。
前一秒母亲逗着孩子咯咯地笑,眉眼间全是温柔。
后一秒母亲看着那个身穿龙袍男人,眼泪止不住地流,咬紧唇抬手重重打在孩子身上,边打边骂:“贱人儿子,也配唤本宫?”
封朔看着那个哭得一抽一抽,被打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却还伸手要去抱母亲孩子,牵着马面无表情走了过去。
他穿过了那对母子。
耳边孩子和母亲哭声都消失了,大街上空无一人,一切不过是他深埋在心底幼年时记忆罢了。
皇宫。
南边秋总是比北方来得晚些,慈宁宫前那株银杏叶片方才青黄。
太后枕着金丝软枕,宫女跪在床榻,轻柔为她捶着腿,一旁紫金兽口香炉溢出袅袅烟雾。
太后歪在榻上,只觉前所未有自在。
她十六岁嫁入东宫,刚生下皇长孙,太子就在前往江南治水路上被暴民杀死。
所有人都觉着她这个太子妃很快就要做到头了,但先皇偏偏到死都没再立太子,反而传位给了她儿子。
悬着一颗心当了足足二十二年太子妃,才在儿子登基那日,被封为太后。
但她依然不自在,因为上边还有个太皇太妃压着她,纵然那是个疯婆子。
如今好了,这九重宫阙里,再也无人能大得过她去。
许是因为心里舒坦,她话音都比平日拖长了几分:“汀兰,你说慈安宫那位,是不是已经抵达西州了?”
她大宫女汀兰含着笑道:“算算日子,是到了。”
太后嗓音淡淡:“她倒是个有福,儿子还想着接她出去。”
汀兰知道太后想听什么,便专捡她喜欢听说:“疯疯癫癫30340,哪算是有福之人?那西州是出了名贫瘠之地,能跟皇宫比?要奴婢说,这天底下最本事也最有福气啊,还是太后您。您把陛下教得好,才让陛下坐上了那把龙椅。”
太后嘴角笑意深了几分,显然对这话极其受用,不过一说到皇帝上,太后又想起近日烦心事来:“皇儿什么都好,就是如今迷上了那姓姜小贱人!”
汀兰道:“那姜嫔姿色平平,陛下也就图个一时新鲜,您瞧先帝当年是怎么宠慈安宫那位?后来不也险些一杯鸠酒赐死?论姿色,姜嫔给慈安宫那位提鞋都不配,等开春了,又有一批秀女入宫,陛下哪里还会记得那么个蒲苇之姿。”
太后没接话,当年她生下皇长孙后不久,慈安宫那位才入宫,先皇对她,用宠冠六宫来说也不为过。
太后那时举步维艰,为了稳住东宫地位,在宫里安插了不少眼线,却听得一段秘辛,说是慈安宫那位,酷似先皇死去那位皇后。
先皇皇后在生太子时难产而去,太后从来没见过自己婆婆。
她担心先皇另立下太子,曾买通过在先皇寝点伺候太监,却从太监口中得知,先皇每次召慈宁宫那位侍寝,都让她穿死去皇后穿过衣裳,模仿皇后言行举止,甚至还要她假装成皇后,骂自己是个不要脸狐狸精,爬床烂货……
慈安宫那位会疯,是被先皇这般长此以久给折磨疯。
她到后面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先皇皇后,还是丽妃。
那是个可怜人,但那个可怜人这么多年一直都踩在自己头顶,她生儿子也让自己担惊受怕几十年,太后现在对太皇太妃可怜不起来。
她拨了拨自己手上佛珠串子,想到那人已不在在宫里了,心中才又舒坦起来:“罢了,反正坤宁宫已经有了,叫她好生养胎,等生下太子,这后宫女人,谁还能越过她去?”
住在坤宁宫自然是皇后。
“哀家听闻姜尚书今日会进宫来看他好女儿,你给带路太监知会一声,敲打敲打他,姜嫔入了宫就得守宫里规矩!作为宫妃,竟然连去皇后宫中晨昏定省请安都不曾,当真是好大脸!”
藏娇殿。
姜言惜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件宝蓝色袍子慢慢绣着。
她容貌算不得有多惊艳,但十分耐看,琼鼻朱唇,秀气可人。
一身皮子细白如牛乳,颈侧几道暧昧青紫尤为扎眼,乌黑秀发垂下一缕在身前,将那痕迹半遮半掩,欲盖弥彰一般。
贴身宫女劝她:“您早该向陛下服软,陛下最疼娘娘您。”
姜言惜眼中一片清冷,“我为何要向他服软?”
宫女只当她是嘴硬,道:“您这衣衫再过几日就能做好了,陛下瞧见了,一定欢喜得很。”
姜言惜突然丢下针线:“谁说这是给他?”
宫女赶紧朝外看了看,见殿内并无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娘娘,这样话您莫要乱说!”
她缝一件男子衣袍,却不是给陛下,这不是等着杀头么?
姜言惜冷笑道:“我被他不明不白地掳进宫来,如今做件衣服给我父亲都不行了?”
宫女一听这衣服是做给姜尚书,这才松了一口气,劝道:“娘娘,您性子何必这么拧?陆公子已被贬至边关,您若是想他好过些,就尽量顺着陛下吧。”
听着这话,姜言惜手中针刺破了指尖也没察觉到痛意,溢出血珠在袍子晕出一小块深色。她闭上眼,眼角滑落一行清泪:“是我害了陆哥哥……”
宫女都快吓哭了:“娘娘,就当是为了陆公子好,也为您自己,您就忘了他吧,别再提他名字了,这叫陛下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姜言惜认命一般闭了闭眼,“兴许,有一天他腻了,会放过我吧。”
正在这时,外边传来宫女通报声,姜尚书来了。
姜尚书穿着正三品紫色官袍,蓄了长髯,更显儒雅。
宫女赶紧退了出去。
姜言惜看着父亲,狠狠哭了一回。
哭完了才说起此番递信叫姜尚书进宫来真正缘由。
“父亲,我前些日子无意间听到陛下发怒,好像是楚家犯了什么事,我怕牵连到您。”
姜尚书道:“楚家如今只有三爷在朝为官,他在永州上任,能有什么事会犯到陛下手上?朝中楚姓大臣不少,我儿过分忧心了。”
姜言惜摇头:“我亲耳听见陛下说了楚昌平三个字。”
姜尚书不由得眉头紧锁,想到自己还有个女儿死在了西州,脸色大变,难不成是楚昌平那武夫冲动之下,跑去给姜言意收尸了?
他怒道:“那个武夫,非要逞一时之气,拖所有人下水才甘心么?”
姜言惜直觉姜尚书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一番细问,才得知嫡妹被皇帝暗中送去西州大营为妓之事。
姜尚书长叹一口气:“家门不幸,那逆女从小就是个心思歹毒,如今死了都还搅得家中不安生……”
姜言惜并未接话,那日她被嫡妹设计,险些**于工部侍郎儿子记忆还历历在目。她本以为嫡妹顶多不过是被父亲罚跪祠堂,毕竟这么多年,自己每次受了委屈,嫡妹受过最重惩罚也就这样了。
却没想到嫡妹是落得了这么个结局。
难怪姜楚氏疯了。
想到自己故去多年却时常被姜楚氏挂在嘴边骂姨娘,姜言惜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样话来:“父亲,陛下若真要治罪楚家,我怕会牵连到您,要不……您给母亲一封放妻书吧?”
姜尚书怔住,他同姜楚氏成婚将近二十载,虽常年争执吵闹,但他从未动过休妻念头。
姜言惜见姜尚书迟迟不语,凄苦一笑:“是惜儿不敬了,母亲再怎么也是三弟生母,惜儿这话有失考量。陛下若要迁怒于您,惜儿必定努力周旋。”
姜尚书想到这些年姜楚氏对姜言惜苛待,再想到前来路上太监对他敲打,顿时心如刀割。
“我儿,为父知晓你在宫中不易,这些年你在家中也受苦了。但你母亲她如今神志不清,为父这个时候休妻,会叫人戳脊梁骨。”
姜言惜道:“惜儿不苦,惜儿只是愧疚,惜儿如今进宫了,不能在父亲跟前尽孝。父亲,嫣红是我姨娘留给我丫鬟,如今早过了指婚年纪,我在宫里又照应不了她,以前母亲生气时,她也为我挡了不少罚。”
姜言惜抬起眼:“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