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宝鸾辗转反侧。
班哥的话反复在耳边响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想着这句话, 大概是觉得荒诞。
她怎能陪他离开长安,到没去过的地方。
宝鸾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揉着寝衣, 时而向往外面的山川江河, 时而觉得自己不该想。
外面的景色虽令人憧憬, 但她生在长安, 长在长安, 这里才是她的根。
离开长安?
那是夜里看书入了魔,睡觉做梦偶尔才会梦到的事。
宝鸾决定将班哥的话抛之脑后, 从惊讶到遗忘,仅仅隔了一个长夜的距离。
奏折的批复很快下来,圣人准许班哥离京寻药。
朝臣们闻到风向, 心照不宣, 收回对班哥的考量,将心思放到其他两位皇子身上。
有些人颇为可惜,撞在同一天的两场行刺,分别为二皇子三皇子招来不少人的暗嘲,六皇子再坚持一下, 也许能与二皇子三皇子正面抗衡。
此时离京, 难道真的不恋权势淡泊名利?
生得俊美无俦的六皇子, 在某些人眼里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糊涂蛋。
班哥去外面寻仙药,实际上是去西北军中。虽有掩人耳目之嫌,但因为他是投军,不是监军, 更不是窥视一军主帅的位子, 所以不怕人说嘴。
以后挑出来, 最多说他贪玩任性, 不能说他居心叵测。
重伤在前,离京在后,圣人哪怕再多疑,面对这个即将离开长安的儿子,也无法再冷着脸。
他恢复以往的仁慈,封班哥为晋王,封地扬州和周边几个郡县。扬州在淮南道,毗邻江南道,繁荣兴旺,是帝国最商业贸易最发达的地方之一,每年的税收,极为可观。
能将这个地方封给班哥,圣人有几分补偿的心思在里头。
这个儿子流落民间多年,虽然事情因赵妃而起,但他身为君父,也有一部分责任。那时他初登基,别说朝堂,就连皇宫都不在掌控中,所以才会偷龙转凤这种荒唐无比的事发生。
扬州是块极为重要的地方,多年来不曾做为皇子亲王的封地。让一个初出茅庐的皇子管辖,势必动摇一部分人的利益。奏章雪花般飞涌,请求圣人另行改封。
圣人不为所动。
他封班哥,就和当时封宝鸾为无双公主一样,和他们的讨喜懂事没什么关系,更多是弥补多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幽禁太子不发罪,容忍二皇子三皇子的愚蠢,皆是因为如此。
天子的儿女,天子的家事,天子自己说了算。至于是不是真的每件事都能天子说了算,这就另当别论。
最小的六皇子封了一字亲王,排前面的两位皇子却还是二字郡王,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有人上奏,提议二皇子三皇子由郡王改封亲王。
二皇子三皇子迅速从巧合“遇刺”的尴尬和羞恼中脱身,没有人比他们更盼这件事赶紧过去,最好全长安的人都遗忘它。改封亲王,是转移注意力的好事,也是他们多年来耿耿于怀的心事。
二皇子三皇子之所以顶着二字郡王的封号,和当年太上皇退位后依旧执掌朝政有关。
尚在襁褓之中的二皇子三皇子,由太上皇亲封为雍南王和平康王。一出生就封王,原该是件好事。可太上皇封的是郡王,不是亲王。
天子的儿子,该封亲王,太子的儿子,才封郡王。与其说太上皇给的是恩宠,不如说是威慑。
以两个年幼皇子的郡王封号,向当年试图介入朝政的圣人示威,有我在一天,你只能是“太子”,而非真正的天子。
时至今日,二皇子三皇子仍是郡王。他们也曾努力过,想要改封,但都不了了之。
这就是为什么圣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将班哥封为亲王,但迟迟没有将二皇子三皇子从郡王改封亲王。后者有违孝道,有向太上皇下战书的意思。
太上皇一日不开口,圣人一日不能改掉父亲为自己儿子定下的封号。父子间虽然没有多少情分,但表面的客气还是要有的。
直到班哥伤好离京,二皇子三皇子改封亲王的事还是没有动静。
时已深秋,宝鸾重新搬回宫里,回去后才知道,班哥走了。
他走了,连声告别都不曾。
宝鸾气得跺脚,原本还想亲手做些路菜给他,这就不必做。
她气了好几天,心情迟迟不能平复。除了生气,再就是伤心。
怎么可以不让她相送?是不想让她的眼泪搅了他远行的兴致吗?
她又不是爱哭鬼,最多掉两滴眼泪,又不会淹了他。
宝鸾将布老虎当做班哥揉搓,揉坏好几个。伤心过后,悄悄打听班哥走的那天,知会哪些人前去相送。问了一圈,得知一个都没有,心里总算平衡。
好吧,等他回来,只要哄好了她,还是可以继续当哥哥的。
半开的窗户有人跳进来,哗啦地一声,碰倒一个插瓶。宝鸾从字帖里抬起头,隔着内室的珠纱帘,朦朦胧胧见那个人一身绯红色圆领袍,大摇大摆朝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