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蹙眉迟疑,看着那盒金丹很是心动,但最后还是摆摆手:“赏你了。”取用自己常吃的另一盒丹药,冷水服下。
老中官瘦嶙的手小心谨慎合上锦盒,圆润饱满的金丹被阴影掩盖,再次重见天日之时,被另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当的手捏在指间把玩。
“不必谢罪,我送的丹药再好,皇阿翁也不会吃的。”班哥漫不经心,问来人:“他日常进补的丹药,还有多少余量?”
来者佝偻答道:“只剩三日的量。”
“这三日照常将我的丹药送去,一定要进言劝他吃。”
来者不解:“殿下这是何意?”太上皇根本不会吃。
班哥含笑道:“一个人越是怀疑,越是爱旧物,用起来越不会犹豫。”
他送的金丹,可是名副其实的神丹。
太上皇自己吃的那些是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三日后,太极宫十万火急,速召晋王入宫。
班哥进殿的时候,石阶上小黄门正洗刷血迹,御医们正跪在殿外,诚惶诚恐,瑟缩畏惧。
班哥路过他们,觉得可怜。
这些人将来都是要服侍他和小善的,小善那个娇滴滴的身子骨,动不动就喊这里疼那里痛,以后还不知要耗多少御医。
要是太上皇把这批都杀了,他用什么?一时半会地,到哪另找一批医术精湛的御医?
太上皇当了这么多年天子,越活越糊涂了。御医不能成批杀,得一个个杀。
总得留人治病不是么。
御医们看见晋王衣袂飘飘而来,停留他们跟前,和气的神情,甚是平易近人。
“既已问诊完毕,何不下去歇歇?”晋王的话好似天籁,让人重新看见生的希望,他说:“与其跪在这碍眼,不如去小室躲躲,有事自会有人前去召喊,皇阿翁若问起,有我担着。”
小室就在殿侧,不比他们跪在这里远。太上皇大限将至,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早就想躲一躲,无人敢动,如今晋王发话,他们求之不得。
御医们感恩戴德,仓皇而逃。班哥数了数背影,盘算着这些个人够他用几年。
一边想,一边迈进大殿。殿内香烟袅袅,混杂着刺鼻难堪的气味,是病人将死时的气息。
猛地被这种半香半臭的气味扑面突袭,闻得人作呕,班哥暗骂了一声晦气,撩开内室的帷帘。
两个老御医佝偻着身子,面色灰白视死如归。
这两个救不了了,谁让他们倒霉,今日留值宫中。班哥看向榻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才人。
太上皇最近很是宠爱这个少女,日日召她侍寝。出事前把人带在身边,现在人还能在这站着,可见是有一两分喜爱的。
小才人楚楚可怜看向班哥,落泪的样子我见犹怜。她泪光涟涟向班哥行礼,飞过的眼神和娇弱无助的外表全然不同,几分大胆,尝试祈求一些怜爱。
什么玩意。班哥脚步未停,来到太上皇身前,握过他的手,语调悲情,哽咽唤道:“皇阿翁,孙儿来了。”
太上皇没有反应。
班哥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气。立马命人用金针。
太上皇转醒,艰难地睁开眼,但已看不清眼前人影,他喘着气,一句句交待后事。
第一件便是传位班哥。
班哥听完想听的,做戏做全套,眼泪哗哗而下,哭道:“皇阿翁,您怎忍心丢下孙儿,孙儿稚嫩不知事,怎能撑起江山来,孙儿还有许多事要学……”
话说到一半,听到太上皇说:“朕……朕已为你选好……选好皇后,是……”
班哥一怔,立马意识到太上皇选的人不会是小善,哭丧声盖过太上皇的声音,一边哭一边说:“皇阿翁,您累了,快别说话,您要说的孙儿都明白。”
太上皇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他反抓住班哥的手,力气之大,硬生生抓出几条血痕。
他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喊道:“朕要你赐死三公主!”
声音之大,殿内所有人都听见。
哭声立止,班哥冷漠的目光射过去,黑黝黝的眸子浮现一抹嗜血之意。
太上皇仍在癫狂喊叫:“朕要百里氏后悔!要他们认错!赐死她,立马赐死她!趁她还姓李,马上赐死她!”
他倒下得太快,快到没有机会亲手折断这一辈百里氏的傲骨。
没有时间了,那就让那个小女郎死好了。
她的出生令一个百里氏崩溃,她的离去也会击溃另一个百里氏。
她投胎百里天生有错,谁让百里不肯臣服。那个嚣张的年轻人,他为妹妹而来,那就让他得到一具尸体好了!
太上皇:“我要你发誓,绝不违抗我的遗言,若违此誓,百剑穿心不得好死!”
半晌,班哥冷幽幽的声音飘下,面无表情发了毒誓。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太上皇得偿所愿,像是被抽干所有的力气,他倒下就没再睁开眼。
班哥跪在太上皇的遗体前接过传位圣旨,老中官抹一把眼泪,正要吊起嗓子喊出“太上皇驾崩——”,被人堵住嘴。
大殿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队精兵。
班哥指着老中官:“他那里还有一道遗旨,搜出来。”
果然真有一道遗旨藏起来了。
多出来的这道遗旨上并没有什么新鲜事,无非是将太上皇临终前叮嘱班哥的事黑纸白字写下来。若班哥食言,这道遗旨照样能让宝鸾殉葬。
老不死的。
班哥抬腿踹踹太上皇的遗体,低声道:“老东西,白让你多活这几天。让我不得好死?你先死!”
踹够了,这才慢条斯理点起火星,将遗体拖到地上,火盆对着太上皇脸,当面烧掉遗旨。
刚咽气就能收贡品,老东西是有几分福气在身上的。
目光掠过殿内一干人等,小才人第一个扑过去:“求殿下垂爱,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班哥一脚踢开她,冷冷道:“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