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旭斟酌一番,到了晚膳的点儿,即便皇帝在,也定会传膳,夫人一片心意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了,从弟弟手中拿过腰牌,又扔了一锭银子给守门的校尉,钻进了右侧的内阁值房,论理,平[ri]这里哪有他们兄弟站班的地儿,实在是太后与皇帝宠幸燕翎,连带他们兄弟在宫里也混了个脸[shu],到哪儿总能遇见认识的,打个招呼也就进去了。
皇帝正与心腹大臣在内阁议事,外头门廊候着一圈官员与内侍,天[se][yin]沉,又有下雪的迹象,呼啦啦的风跟刀子似的劈过来,庭中有一亭亭如盖的大槐树,好歹能遮些风雨,云旭将食盒抱入棉衣内暖着,扫了一眼,便看到皇帝身边的小岳公公带着人等着传膳,二人也是[shu]悉的,云旭凑过去说了几句客气话。
片刻里面递出传膳的话,小岳公公早有预备,一扬拂尘,示意内侍进去布膳,云旭又笑眯眯扯住他胳膊,袖子撞在一处,悄悄递了一锭银子,顺带将食盒也给了他,小岳公公深知燕翎身份贵重,不敢怠慢,进去后,趁着内侍布菜时,不着痕迹将食盒奉到了燕翎的桌案前,小声道,“世子夫人遣人送来的。”
燕翎微愣,接过食盒打开,打头是一盅[ru]鸽山药汤与一大碗白米饭,第二层搁着一碟藕丁炒[rou],再往下则是一盘东坡肘子,最底下还淌着一层热水保温,燕翎看着热腾腾的菜肴,心也跟着暖了,连带那夜心里呕着的不适也烟消云散。
都是家常的菜,燕翎也没多想,将菜肴摆好,就着那晚白米饭便准备动筷子。
礼部尚书施源眼尖,发现燕翎面前的菜盘与他们都不一样,便打趣道,“世子,这莫不是尊夫人遣人送来的?年轻夫妻就是恩爱,一[ri]不见都是惦记着的。”
燕翎面[se]平静,并未反驳。
皇帝立即抬眸,目光就这么钉在了那盘菜上,问道,“翎儿吃得什么菜?”
燕翎筷子已经抬了起来,闻言只得收筷欠身回道,“一盅[ru]鸽汤,一盘藕丁,还有一盘东坡肘子。”
皇帝隔着两个桌案,已闻到了那沁过来的[rou]香,滑而不腻,金灿灿的东坡肘子散着诱人的光泽,忍不住咽了咽[kou]水,“翎哥儿好福气。”
再看自己桌案前的五菜汤,顿时不香了。
当皇帝的总不能抢外甥的菜肴,愣是[bi]着自己忽略幽幽传来的香气,开始埋头用膳。
燕翎这厢也立即夹了一块藕丁塞入嘴里,嚼了一下,整个人就愣住了,不可置信垂眸,硬是盯了半晌,有些舍不得动筷,又迫不及待想动,这会儿眼前这盘菜不仅仅是菜,那盅汤也不仅仅是汤,而是一汪[chun]水。
燕翎的心,一下子被温水浸润,软绵软绵的,跟要化开似的。
只是他这个人,情绪极少外露,吃相也是极好,专心致志享用他的独食,连对面内阁首辅唤他几回都没听到。
皇帝看不下去了,吃独食就算了,还能这么旁若无人就不对了,他清了清嗓子,
“燕翎,程阁老与你说话呢。”
燕翎这才将思绪[chou]回一些,看了一眼皇帝,视线挪向对面的程阁老,开[kou]便是,“有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
程阁老给噎住,虽说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他们这些大臣年关时节都顾不上回府,[ri][ri]扑在公务上,哪顾得了那么多,还想怼燕翎几句,旁边吏部侍郎戳了戳他的肩,“首辅,人家世子夫人单独给世子开了小灶,正吃得带劲,您就别打搅了。”
程阁老无语了,印象里燕翎跟他一般,忙起公务来爹娘都不认识,今[ri]一顿饭把他给黏糊住了,年轻人哪,首辅摇摇头。
燕翎那盘东坡肘子太香了,这道菜可是今年明宴楼拍卖会上出现过的菜,燕翎想起淳安公主提过,拍卖宴上菜式平[ri]买不到。
别人买不到,他的妻子单独给他做。
这会儿别说肘子,就是盘子都给它吃掉。
肘子[se]泽艳丽,烂软细嫩,被切得不大不小,正好一块入[kou],燕翎吃相再文雅,那股香气是压不住的,皇帝已经不由自主往他这儿瞄了好几眼,吴奎看不下去了,慢慢挪到燕翎跟前,肘子与藕丁已经动过筷子,自然不能呈给皇帝,但那盅[ru]鸽汤还没动呢,于是小声道,
“世子,今[ri]御膳房给做了好几样汤食,而陛下恰恰许久不曾尝[ru]鸽,不如这道[ru]鸽汤便换给陛下尝尝?”
换作平[ri]别说是一盅[ru]鸽汤,一坛他都给皇帝抬过去,这回...燕翎不经意地往堂上瞥了一眼,他那亲舅舅正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燕翎沉默片刻,搁下筷子,端起那犹有些发烫的瓷盅,毫不犹豫饮了一[kou]。
吴奎:“.......”
皇帝:“......”
这外甥白宠了。
宁晏饭菜的分量比不上御膳房送来的分量,燕翎尚未吃饱,但吃过宁晏的菜后,他真的吃不下别的,瞥了一眼御膳房送来的四菜汤,碍眼,二话不说端给旁边几位大臣,这位大臣坐在燕翎身侧,闻着他的香味是够够的,这会儿燕翎把自己看不上的膳食扔给他们,心情就变得很复杂。
讲武比试的方案已定下来,依然由他这位都督佥事总揽。燕翎回到都督府,将任务分派下去,抬眸看了一眼天[se],风雪又厚又急,一阵寒风裹挟着雪渣子拂入他的眼,燕翎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逆着人群往宫门[kou]走。
他已[ri]未归。
飞身上马,疾驰在薄暝里,灰蒙蒙的苍穹,漫天飞舞的大雪,在这一片呈现暗青的天[se]里,炊烟冉冉而起,往年年关,他整整一个月都住在皇宫,如今那被他守护的万家灯火中,有一盏,牵绊住他。
燕翎回到府中,几名幕僚迎了上来,
“世子,乌[ri]达那边有动静了。”
自乌[ri]达入京,燕翎便着人暗中盯着他,乌[ri]达去过的地儿,见过的人,事无巨细都要报给他,此事乃重中之重,燕翎不敢含糊,带着人便去了书房。
宁晏今[ri]晚膳吃了羊[rou]火锅,这会儿浑身暖洋洋的,披着件织锦赤羽斗篷,便沿着明熙堂往前,四处转转消食,暮[se]已沉,她立在廊芜下望着漫天浇下来的雨雪,雪沫子泼在她面颊,冰冷刺骨,却是[shu]悉的感觉,往年越到年关,她心里越排斥,除了她那偏僻的小院子,四处均是喧闹迭迭,炊烟袅袅。
今年不一样了,她嫁人了。
风雪越发急了,如霜担心她冻着,指了指院子里头,
“这里临湖,寒风刺骨,咱们去里边避一避吧。”
宁晏顺着她话头便从角门穿入院内,里面是燕翎的书房,正打算顺着石径往杏花厅方向去,听见院墙里面传来说话声,宁晏止住了步子,云旭抱着一摞文书出来,正巧撞上宁晏,笑呵呵行了个礼,“夫人,您过来的正是时候,世子刚忙完呢。”
话落,却见燕翎与几名幕僚边说边往外走。
幕僚们瞧见了宁晏哪还敢迟疑,余下的话都收住,匆匆行了礼跟着云旭往前头去了。
燕翎披着一件鹤羽,岳峙渊渟的身影,立在门[kou]的廊芜下,他是打算去明熙堂的,目光怔怔隔着风雪望过去。
月洞门外,簌簌扑落的雪中,立着一人。
墙角挂着一盏琉璃风灯,灯芒悄悄在暝雾里撑开一片融融天地,恰巧照亮她那张脸,她像是宫廷画师下的美人,眉目[jing]致,无一笔是虚就的,笑眼弯弯,带着几分腼腆与柔雅,
“我逛着逛着就走到这来了....”告诉他,并非刻意打搅他。
燕翎凝望她,胸膛是炙热的,那自内阁厅堂时而起的情绪,仿若渐渐被烧开的茶水,慢慢翻滚而出,他一字未言,跨出门槛,伸出宽大又温暖的手掌,将她整个柔荑给握住。
宁晏回过神来时,人已被他牵着上了廊庑,风雪被他挥退在身后,他侧脸坚毅而秀挺,偏眸朝她看来时,眼神是寻常的,但手中的力道紧得发烫。
这是他第一次带她来书房,进入他私人的领地。回想数月前她来探伤,他立在门外未做邀请,如今毫不犹豫就牵着她进来。
掀帘入内,便有热气袭来,燕翎不惯用炭火,几位幕僚却有些惧冷,这会儿屋子里正烧着兽金炭,燕翎将宁晏牵至矮塌旁,将炭盆往她脚前一推,
“暖暖身子。”
宁晏便坐了下来,出门时她身上热着,并不曾捎手炉,走了一段路,自然是冻得慌,伸出又白又嫩的小手,悬在炭盆上烤。
云卓送进来一壶热茶,燕翎接过搁在她旁边的高几,替她斟了一杯茶,看着她,“你坐一坐,我还有几道文书要批阅。”
他并非没事,原是想去后院瞧一瞧宁晏,兴许夜里又要赶回皇宫,既然她来了,索[xing]就忙一会儿公务。
宁晏乐意陪着他,笑道,“您忙吧,我就坐一会儿。”
记得周嬷嬷告诉过她,燕翎书房是国公府重地,非心腹不许入,想必这里有不少军机要密,刚刚进来时随意瞥了一眼,里面曲折幽深,怕是别有天地,她想起外祖父的书房,存放着大量百肆的资料文书,南洋客商的名录之类,里层外层,好几个暗间,想必燕翎书房更加复杂。
宁晏没有窥探旁人隐秘的习惯,眼神也不四处乱瞄,静静坐着,待烤暖和了,便抱着茶盏喝茶。她并不知燕翎是因为那份食盒冒雪而归。
夫妻二人一个坐在东边的矮塌上烤火,一个端坐在西侧的桌案后批阅文书。
安静如斯,又格外惬意。
时不时看对方一眼,脑海莫名地就浮现“红袖添香”四字。
燕翎批完第道文书,抬眸看向她,她斗篷四周有一圈白绒绒的兔毛,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便嵌在其中,如玉生华,她模样太乖巧了,乖巧地让人想欺负,几[ri]不见,不是不想的,她就这么在他视线内,触手可及。
怕干扰他,宁晏规规矩矩坐着不动。
燕翎现在也很清楚,妻子骨子里是个顽皮的,便往东侧书房指了指,
“你若坐着无聊,便去里面瞧一瞧,那里有许多书册,兴许有你喜欢的。”
宁晏是真的无聊,头一回进来也不敢造次,眼下燕翎主动邀请,那说明她是能进去的,便笑着趿鞋起身,“那我去寻本书看看。”
裙摆一晃,有[shu]悉的梨花香溢出来。
燕翎握着笔,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博古架后,这会儿当真有几分红袖添香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