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大怒。
但并没有将刘荣挑死于马下。
在刘嫖看来,刘荣这一日,不过是上门给自己丢狠话,以呈口舌之快而已。
至于那什么麦饼?
嘿!
麦饭有多难吃,天底下怕是就没几个人不知道!
就算此番,刘荣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把麦子这种绝对意义上的‘劣粮’做成了美味,也必定是顷太子宫,甚至是顷整个少府之力,才做出这么几张饼而已。
关中民数百万户,近千万口,每一天的口粮,那都是大几十、近百万石!
距离秋收还有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关中若是没有三千万石粮食供给百姓,便怎都是会饿死人的。
太子再怎么能干,难不成还能用那冬小麦,为关中的近千万百姓,变戏法般变出两個月的口粮、三千万石粮食?
——怎么可能嘛!
此番,关中粮价上涨,就连天子启都愁的焦头烂额,甚至已经做好了几手准备,以应对任何一种可能发生的糟糕状况。
太子何德何能,凭借过去作价不过十五钱每石——就这低价,都很少有人愿意买的劣粮:冬小麦,便平抑关中今年的粮价?
不止是刘嫖如此认为,长安朝野内外,几乎就没几个人,觉得刘荣此番能成事儿。
绝大多数人在想的,都是太子此番把事儿办砸之后,天子启会是怎样一个反应。
保护太子?
还是大惩小戒?
又或者,直接就是失望至极……
没让朝野内外等太久,刘荣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强势一击。
——在亲自登门,劝告姑母刘嫖‘耗子尾汁’无果后,太子宫上下彻夜未眠。
次日一大早,太子宫外,那绵延一里有余的售粮棚,便都变了个模样。
也正是从这一日开始,太子宫正大门所在的蒿街,便陷入了为期两个月——连续两个月的‘交通堵塞’……
·
·
·
·
“瞧一瞧看一看了诶~”
“新鲜出炉的麦饼子,热乎的~”
“不要钱~不要钱~~~”
“太子仁义,请关中父老尝此美味~~~~”
一如个把月前,太子宫开始售卖平价粮时,宫内下人沿街叫卖一样:这一日,响彻太子宫外的,仍旧是‘叫卖声’。
之所以要打引号,是因为这里的‘叫卖’,主打一个赔本赚吆喝——只叫,不卖,纯白送!
而且不同于先前,由太子宫的寺人、奴仆们叫卖——这一回,包括太子刘荣本人在内的当今诸子,成为了这场‘叫卖’的生力军。
——就连刘荣本人都厚着脸皮,一遍一遍喊着那句:太子仁义,请大家伙尝尝这美味……
近些时日,随着粮商们反逻辑的抬高粮价,太子宫外的平价粮售粮棚,本就是长安一带百姓关注的焦点。
不知道有多少老农食不知味、寝不知安,就怕哪天一觉醒来,太子宫外就没有平价粮往外卖了,自家只能忍着心口揪痛,去从粮商们手里买高价粮吃。
本就是焦点,或者说是‘风暴中心’,太子宫外突然变了个样,自然是引来了无数人关注。
有朝臣百官、功侯贵戚家中奴仆,来探听消息的;
有原本只是路过,却惴惴不安的停下脚步,踮起脚尖,眺望向那一处处售粮棚的。
更多的,则是原本想要买米,此刻却捧着钱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
“少、少君……”
不多时,便见一老者一手持杖,一手捧着只破旧不堪,甚至还带着补丁的钱袋,颤颤巍巍走上前;
也是会挑——直接就抓住了刘荣的手臂,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的打听起消息来。
“太子这是,不卖平价粮啦?”
说着,便哆哆嗦嗦侧过头,远远指了指土炉内,正散发出浓郁麦香的‘面饼摊’。
“这,是怎么个意思?”
“——赈灾粮?”
作为受赐几杖,享誉十里八乡的长者,老人显然见识过类似的场面。
——太祖高皇帝年间,关中粮价鼎沸,粟价足足八千钱一石!
百姓民吃完野菜吃树皮,吃完树皮吃墙土——土都没得吃了,便不得不易子而食。
彼时,萧相国主政的朝堂,便会三不五时设下粥棚,以赈济百姓。
很显然,太子宫今日的异常变动,让老者瞬间联想到了那个粮食稀缺,百姓民食不果腹的时代;
又见太子掏出来这么个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老者经过简单的推理,便凭经验将其归纳为了赈灾粮。
念及此,老者本就沟壑丛生的眉头,便肉眼可见的多添了几道深坑;
望向那面饼炉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慢慢的凝重。
朝堂,居然已经到了要赈灾的地步吗……
那今年秋收之前,关中,又要饿死多少人呐……
“老丈说的哪里话?”
“今我汉家海内升平,百姓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朝野内外,都说这是盛世将现之兆,又何来赈灾粮一说?”
不等刘荣反应过来,一旁的临江王刘淤便含笑上前,顺势扶过老者的手臂,便将老者扶到了面饼摊旁。
一边走,一边嘴上还不忘说着:“这面饼啊,是寡人的长兄——当朝太子偶然所得,只尝了尝,便发现美味异常!”
“得知这面饼,不过是用平日里,百姓民都不怎么愿意吃的冬小麦所制,又想到近些时日,关中粮价鼎沸,关中的父老乡亲们饿了肚子;”
“这才把售粮棚搬去了东市外,把太子宫外的售粮棚,都改成了面饼炉。”
“——老丈若是想买平价粮,也不过是几步路的事儿,走一趟东市便有。”
“但这,来都来了,是吧……”
说着,刘淤的手便已经伸向了面饼炉,从炉子旁的竹筐内抓起两张巴掌大、半纸厚的面饼;
许是面饼还有些烫,不过两张面饼而已,却搞得刘淤一阵嘶哈乱叫;
小跑着回到老者身前,好不容易将一张面饼交到了老者手中,另一张面饼也不敢耽搁,赶忙用嘴咬住边沿,这才用手捏住耳垂,为烫红的手指降了温。
相比起细皮嫩肉的临江王刘淤,老者那布满厚茧的手,自然不至于便面饼烫的原地跳舞。
狐疑的低下头,看了看手中那张面饼的卖相;
面带迟疑的再抬头,却见方才还被刘淤咬住边沿的面饼,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被刘淤吞下了大半。
在刘淤身上打量一番——看着是个贵公子,应该没有扯谎,或许真是太子的某个弟弟,汉家的某位新封诸侯宗藩;
想到这里,老者再度低下头,又短暂迟疑片刻,终还是抬起那张面饼,小心翼翼送到了嘴边。
——诸侯宗藩都吃得下,那还有啥好纠结的?
先是闻了闻:嗯,很香!
炉子里传出来的麦香味,源头应该就是这些面饼。
只是这面饼,为什么叫‘面饼’?
既然是冬小麦,即宿麦做的,不应该叫麦饼,或是宿麦饼才对吗?
带着这样的疑虑,老者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还是不为难嘴里,那仅剩的几颗老牙了……
将面饼从边沿掰下些——只是一个掰饼的动作,老者便对这面饼多了三分期待。
——软!
够软,就意味着能咬得动、吃得下肚!
能嚼的动、咽的下,又是地里长出来的粮食,能消化;
夫复何求?
管他好吃不好吃——真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这就是救命的东西啊!
于是,在将那掰下的小块面饼吃下口之前,老者对面饼这个新鲜事物,便已经认同了七八分。
带着‘哪怕不好吃,这也是个好东西’的初步认知,老者终于抬手低头,将那小块面饼放入嘴中。
“嗯?”
“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