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夏过后,便是大暑,奉京城自三月暮春伊始就开始旱,持续数月,已经燥得人恨不能每日抱着冰桶睡。
这一日,是承平侯府孟家嫡幼女及笄的日子,当家夫人倪氏提前十数日便拟好了烫金请帖,派了家中管事一股脑儿发了出去。
不拘门楣高低,但凡家中有着未婚配的适龄小郎的官户,均得着一份,连着今春才登科还不及正式授官的绿衣郎们也没被落下。
倪夫人嫁女的心意有多盛,由此便可见一斑。
可惜天公不作美,这日一早,东天卷积了密云,不到辰初,东珠大的雨点子便细细密密兜头砸了下来,顷刻间便把燥热的皇城浸润了个遍。
雨是好雨,只是耽搁了好些要出门的人家。
倪氏在正院堂屋里从辰初等到巳时三刻,统共只有十几家宾客登门,其中还包括事先邀来的主宾、副宾和赞者,再有就是她娘家弟媳并侄子侄女。
究竟是因为天气不好才让投出的帖子如泥牛入海,还是人家压根就没想来赴宴,倪氏已经没有心情深究了。
及至午间,礼成宾散,雨势才稍稍渐退,倪氏又另置了一席留娘家人饮宴。
孩子们不爱受拘束,被带去后宅水榭里玩闹,独留下弟媳马氏陪着倪氏叙话。
因席间没有小辈,留下伺候的仆从又都是心腹,倪氏便没甚避讳,趁着下人端盘送盏的工夫朝马氏抱怨,“唉,原指着今日给芫姐儿择个可心意的,却生生被这一场大雨给误了。”
马氏一惯善于察言观色,知道倪氏心情不好,只拣好听的说,“这择婿本就讲个缘分,且也不是来的人越多,便越能成就美事,我倒觉着,今日这般天气还能如约登门的,才足见诚意和人品。”
倪氏心情还是郁郁,“诚意是有了,可方才露出口风的那几户人家,门第也差得太多了些,至高不过是从四品的品阶,且还没有实职,还不如蒋夫人前几日和我提的那两家。”
“要我说,芫丫头才刚及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晌。待过些时日出了伏,你择了吉日良辰再在西山别院起了秋社大宴宾客,也便于仔细考量,还不比眼下
仓促间定下人选要强,所谓事缓则圆呢”
倪氏听到这话才揪心,“我若是能等到那时,今日也不须豁出脸面受人背后嚼念。”
马氏听她话里有话,小心探问着,“是府上出了什么急难才这般迫切将外甥女的婚事定下”
倪氏和马氏从少时交心,如今也只有这么个人能商量,再不隐瞒,“我只怕不紧着些,我的芫丫头恐也要步了她长姐的后尘。”
倪氏是承平侯的第二任续弦,这辈子就生养了两个女儿。而她夫君承平侯姬妾房院众多,子女更是不少,他于小辈们的亲事也就不大上心,寻常只要门楣不是太过不堪的,均敷衍答应了事。
先头倪氏的长女孟芉便是由这个不经心的亲爹许嫁,年纪差得多些也就罢了,还遇上个面善心黑的婆母,如今已被搓磨得苦不堪言,全赖着倪氏预备的陪嫁丰厚,才没被踩在脚下。
马氏是知情人,难掩脸上关切,“是姐婿他已经给芫丫头挑了人家了瞧你如此着慌,必是那家十分不妥了是门楣不匹,人才不济,抑或是家宅不宁总不能沾三着两,全碰上了吧”
倪氏忍不住又长叹一回,“比那可骇人的多了。”
马氏也紧张起来,“到底是哪家,竟让你慌成这样”
倪氏低声一句,“现任博望侯,慕淮。”仿佛单是提了他名字都觉得背后发凉。
马氏闻听后同样变色,“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星,多少仕宦贤臣都死在他手上你家侯爷莫不是被人糊住眼了还敢同那家谈婚论嫁”
倪氏苦笑,“我家侯爷身后十个儿、八个女的继着,又怎会把芫姐儿的死活放在心上,他一听说对方是侯府出身,又是要聘芫丫头做当家大妇,还不是忙不迭兜搭上了。前些时日慕府祖太夫人下帖,邀我和芫丫头过府赏花我寻借口推了,下一回再拒就显挂相了,我只怕到时当场被人将住,只能仗着如今还没捅破,及早给芫姐寻门好亲。”
马氏听到这茬,也跟着出谋划策,“要不然,我回头也帮你留意着吧,只是太过仓促,恐怕无法方方面面都顺遂如意。”
“那也顾不得了,总比嫁给个杀人如麻的活罗刹强。”
说话
的功夫,倪氏的陪嫁女使秦娘子慌慌张张挑了珠帘进来,“夫人,舅夫人,大事不好了表少爷在水榭喂鱼不慎落了水,芫姐儿为了救人也跟着跳下池去,这会儿两个人虽被救了上来,却都已人事不省
入夜时,雨还在下,颇有将往日的荒旱一气儿补足之势。
承平侯府客院内人影绰绰,但也纷然有序,倪氏陪着弟媳马氏守在榻边,眼见着床榻上的寓哥儿烧得人事不知。
马氏成婚多年只此一子,说不心疼是假的,但还是勉强扯出个笑劝解倪氏,“芫丫头也还昏睡着,你也别陪着我在此空耗了。”
倪氏属实心里放心不下亲闺女,便也没推让,直说待会儿再过来照顾。
后院,小汀州内,一片灯火阑珊。
孟芫似走过了一条极其漫长而黑暗的甬道,周遭是纷繁嘈杂的声响,却辨不清是人言还是鬼魅,吵嚷得她头痛欲裂,好不容易熬打过去,随即是一阵寒凉,又一阵火热。
再次恢复知觉,孟芫只觉喉咙烧的发紧,头也昏昏沉沉。
缓了半晌再抬眼,茜色纱帐大合着,只透进远处些微光亮。
回想闭眼前境况,天光还亮着,一屋子乱糟糟的哭声间或入耳,赤芍抽噎得险些背过气,紫棠肿着眼拉着郎中不让走,五嫂林氏则亲自捧了寿衣要替她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