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搁在床头柜上,桑又安迟迟没回沈惟兴那条问候短信,
她在看书,十目一行的进度,小五号的字,她看得像斗大一般地难消化。
终究还是丢开了。
桑又安许久没有这种歉仄感了。工作社交短信,桑又安回复及时但不热络;私下圈子里的消息,她真正看人的,有些鸡同鸭讲的,她真会冷落它,直到自己有个完全充分的理由,问心无愧地哪天冲发消息的人说:哦,那天太忙,后来就把你的消息耽搁了。
沈惟兴都不在以上范畴。他和桑又安同年,但整个人的气度是世故与少年感兼容,上学那会儿他偏沉静些,正如他所说,话都是桑又安在说。
她倒也不是嘴碎,而是话密。沈惟兴说她说的话,要疯狂压缩题干,提取了主谓宾后大概也就七八个字的意思,她能话篓子地扯一篇600字作文来。
要命的是,偏偏她作文从来拿不到高分。
跑题跑得太厉害。有次月考,作文题目是“我们年少”,桑又安写着写着,最后半篇全在写雨,题目更气人,《春日偶成》。
阅卷老师直接0分。但他们那个爱下棋的语文老夫子,没事给他们放苏联译制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顽固”先生大赞特赞桑又安,还叫她当堂朗读了她的作文。
沈惟兴不以为然,他们中午午休的时候。二人面对面地趴着,桑又安问他想说什么?
沈:跑题就是跑题了。
错就是错了。
桑又安拿起手机,点开沈惟兴的那条短信,在撰写栏磕磕巴巴地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始终没想好,到底回他个什么。
他问得也很直男,睡了吗?
没睡。估计下一条就是:那在干嘛?
睡了。那还回个鬼!
就在她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的时候,页面进来一条新消息。桑又安吓了一跳,短信的内容更狙她。
沈惟兴:我很好奇,你打了多少字,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沈惟兴:就是没完(微笑)
桑又安回他一个(微笑)
沈惟兴:在干嘛?
她说什么来着。
桑又安:看书。
免得他再露短板,桑又安主动替他规避了一个问题,直接告诉他:看书上谈端午。桐城的孩子,现在还会挂“鸭蛋络子”嘛?【注1】
他们那会儿还会挂的。
沈惟兴:同学,2020年了,谁还挂那玩意啊。
我知道。我跟你找话聊呢,你以为呢!桑又安忍不住开启嘲讽视角。
随即,他发来一个视频分享链接。
附一条文字:看这个视频的发布时间,再注意bgm,是不是你听得那首《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视频出自某弹幕视频网站。是一个女孩日常vlog的记载方式,bgm确实是那首南加州。
沈惟兴:我真听过。没有骗你。
桑又安还在看那个视频,因为里面有沈惟兴的出境,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镜头,但形容很清楚。
微信那头的人好像有千里眼还是读心术,他即刻补了一句:这是我妹的视频账号。
桑又安:你妹妹这么大了啊?
她记得,记得沈惟兴和他们前后桌的同学说过,他有个小十岁的胞妹。
沈惟兴:嗯。今年高考了。
桑又安:很漂亮。
沈惟兴亲哥发言:如果疯癫也算的话。
时近夜里十一点。桑又安倒不至于即刻就睡,但诚然地想,这个点和一个男人短信聊天,实属暧昧。尽管一来一去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寒暄话。
但她本能地劝退自己。
桑又安睡觉卧房里从来不关灯,她自小的习惯。为此,梁齐众特地迁就她,在卧室一边角落装了射灯,那处正好有她的斗橱收纳柜。
这样陈设打灯、卧室余光两不误。
而他过来留宿的时候,也不必忍受桑又安开着床头灯睡觉。
他有次出差,还买了张圆几桌送给她,因为那张桌子很别致。圆台型的桌子,桌底留了个灯源,桌身蒙着一层白纱。
梁齐众的意思,他觉得又又该是喜欢这样一切有光源但又不刺眼的东西。
桑又安不止一次和梁齐众提过,她不喜欢他喊她:又又。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小名。
梁齐众听后哈哈笑两声,我觉得你在高级内涵我。
桑又安朝他冷哼,倒也不必,我喜欢你和厌恶你一样多,都搁在明面上,才不高兴去内涵你!
梁齐众只听去了喜欢,他从来忽略不计她对他的厌恶。
这一点,他第一次见到又安时就已经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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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又安因为工作派遣的缘故,她去年年底才搬回s城的。这里的住处是梁齐众给她安排的,梁太太深夜上门,头一个挑不是的地方,不是桑小姐住着她丈夫买的这么一栋老洋房。
而是,“我是你,就要老梁写我的名字。”
算起来桑又安和梁齐众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已经六七年了,她二十一岁就同他来往了。为此,还同她母亲绝了关系。梁太太冷冷奚落两声,都说笑贫不笑娼。我两者都不笑,我只笑有些女人蠢。
蠢到一个男人心眼在不在你身上都拎不清。桑又安的母亲就是,她同梁齐众来往的那些个时间,偏弄不清爽这个公子哥是同你谈生意还是谈人心。
不论她比梁齐众多出的那八九岁抑或离婚的蹇促,梁家都不会答应。梁齐众也识趣,他那个年纪迟迟不成家,在他老父亲那里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的。
梁太太和他是契约婚姻。或者婚姻的本质原本就是契约,梁太太第一次见桑又安是在他们的婚礼上,那时候哪能想到,一个小姑娘,长了双翻云覆雨的手,能成为他们婚姻最后不争不抢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