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熟悉。
初冬身上裹着较为厚重的衣服,原本宽敞的位子也因此变得局促起来,外套衣袖总会若有似无地贴到季念的身上,摩擦出细微而清晰的声响。
鼻尖弥漫的气味惹人注意,苏纯淳扭过头去,凝视着他一贯清冷的侧脸,徐徐出声:“季念,你是不是还住在医院呀?”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让人不想察觉都难。
闻声,季念也侧过脸来,双眸似漆黑深潭,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四目相对,似有无以名状的情绪在如藤蔓一般悄然蔓延。
捕捉到他眼底忽明忽暗的神采,苏纯淳刹那间心头一酸,某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开始回放。
曾经母亲也是这样看着她。
她的目光就像是春日里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心头,飘荡起悠扬的波澜,柔和像是掺着盈盈水光,真实得不太像话。
而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的却是一颗冷淡晦暗的心,没有丝毫温度,视野被灰黑白三种颜色填充着,活得小心翼翼而又克制隐忍。
突然之间,好像无论什么样的言语,在此刻都略显苍白了。
半晌,苏纯淳也没听到他说话,也许少年的目光已经足以告诉她答案了。
神经微微紧绷,嗡嗡的轰鸣声在大脑中回响,苏纯淳身体的温度已经恢复如常,而手心里攥着的十个暖宝宝还在如烈火般传递着滚烫的暖意。
她神色柔和,情不自禁地舔了下唇,悠悠出声:“今年的冬天很冷,外面的风又很大,而恰好我又是个贴了十个暖宝宝都捂不热的人,而恰好你又是个只穿一件单薄上衣就能抗住寒的人。”
女孩顿了顿,呼吸不自觉地放慢:“所以我想用十个暖宝宝去换你的一个拥抱。”
“我想告诉你,我苏春虫,会因为你而变得热乎乎的。”
清浅而低缓的呼吸声交织在两人之间,公交车上有些嘈杂,时不时响起的报站声以及不断反复的交谈声充斥在耳边。
季念的目光徘徊在她身上,心绪一直很静,静到可以几乎可以忽略掉身旁所有的杂音,静到就算苏纯淳声如蚊吟,他也能清晰捕捉到从她嘴里冒出的每一字。
其实今天在来学校的路上,他就反反复复想了许多。
纠结,挣扎,对峙……各种复杂而繁多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时常的低落,时常的愤恨,时常的自卑,时常的克制,时常的小心翼翼……他似乎知道自己在渴望着什么,可又好像不知道。
尽管每天都在吃大剂量的抗郁药,尽管每天母亲都陪在他身边,尽管他希望自己能克服情绪赶紧好起来,可某些时候又还是会无法控制地会失声痛哭,哭到连眼角的濡湿都察觉不出来了。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可又不得不接受。
上周六,他透过病房的窗户望下去,正好看到了苏纯淳将两箱核桃放在医院门口,然后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克制着自己没有下楼去,就像当初她送来的那十二朵康乃馨,他也用随意胡诌的借口没有收下。
其实在心底季念是害怕的,他怕看到这些东西,就会时不时地想起她来,而一想起来那样美好的她来,他就又会开始痛恨起现在掉进深渊,而无力向上爬行的自己。
康乃馨散发着馥郁清雅的幽香,氤氲在空气中有意无意就成了她的模样,而早在那个时候,季念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恶化,他不想回到学校那个充斥着痛苦回忆的地方。
而苏纯淳的存在,却又让他变得纠结又犹豫,因为她,学校又似乎夹杂着些许欣喜而欢乐的回忆。
不想回去,却又想回去。
索性那花他就没收,拿两箱核桃也没拿回病房来,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做好去选择的准备。
而直到那天晚上,母亲陈芸将两箱核桃带上来的时候,他才猛然察觉苏纯淳在他心中已经变得意义非凡。
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就像是滚在泥泞上的轱辘车轮,留下了两道长痕,一道是过去的自己,一道是过去的她。
核桃箱子的体积有些大,外面是用牛皮黄的纸箱装着的,苏纯淳用马克笔在上面写了整整齐齐,但字迹却有又有些难看的一句话:季念,你和你爸分着吃!
她写得很大,大到季母陈芸一眼就在医院门口看到,大到季念一眼就可以想象到她说这话时的模样,大到季父季琰还真剥出一颗核桃仁,放进了嘴里。
核桃的香气无止境地漫溢在空气中,久而久之,动摇了他的不坚定。
心底的天平开始倾斜偏移,他开始渴望治疗,渴望重新见到她,渴望能像以前一样,站在泪眼朦胧的她面前,告诉她:“你怎么知道全世界都是冷冰冰的,没感觉出来我是热乎乎的?”
只是治疗的效果并不明显,压抑的情绪也不是他能随意掌控的,他还是会莫名低落,还是会莫名难受,就像有庞然大物堵塞在胸口,引得人气郁肝结。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来见她了。
因为他知道,家长会上的苏纯淳是尴尬而窘迫的,他在走廊上听过同学们对她的纷纷议论,也亲眼见过她孤身一人坐在满是大人的班级里,浑身不自在的模样。
他想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出现,实现之前曾今对她许下的承诺:如果全世界都是冷冰冰的,那他也会成为她唯一的热乎乎。
可是在听到苏纯淳刚才和他说的那句话之后,他好像才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她保护着的人,一片暖意徜徉在胸腔内。
“所以我想用十个暖宝宝去换你的一个拥抱,我想告诉你,我苏春虫,会因为你而变得热乎乎的。”
因此,他的存在也好像变得有意义起来。
鼻腔内的酸意不受控制地上涌,他好一会没有出声,直到嘴里品尝到淡淡咸意,才意识到眼角有泪珠缓缓流出,悄无声息地带起一片洇湿。
心头某处在缓缓落下帷幕,而又有另外某处正在冉冉升起。
看到他遍布泪痕的脸庞,苏纯淳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隐隐有疼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徐缓着抬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揩掉他脸颊上的泪。
她深吸一口气,如灯光般柔和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哽咽道:“季念,哭成这样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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