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的眼睛很好看,浓密漆黑的长睫微微煽动,凑在近处更是深邃得如幽深海洋一般,显眼的红血丝遍布在眼白上,处处彰显着他的疲态。
抑郁症患者,只要稍稍触动情绪,泪水便会如洪水一般爆发出来,如记忆里的母亲,如现在的季念。
他像个在深海中挣扎着的即将溺亡的人,一寸寸下沉,干涩的海水漫过呼吸,将他整副躯壳都卷走。
四肢麻痹,动弹不得。
纤细修长的指尖轻轻触摸在少年暗淡无光的肌肤上,所到之处是微凉而潮湿的,也许这才是他这段时间的常态吧。
“季念,哭成这样很丑。”她的声音沙哑,干巴巴得就像在太阳底下暴晒了许久的咸鱼。
窄小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下,苏纯淳咽了一口气,将少年拥入了温暖的怀抱中,粗糙的校服外套上还残留着暖宝宝的余温,这次她不用踮脚,就能轻易将他抱住。
柔软的发丝中带着丝丝沁甜的味道,季念僵直的四肢因为女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刹那间软了下来,在她怀里的每一秒,他就像一个失声的孩子。
嗓子被闭合,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从来没预料过自己会在苏纯淳面前哭,这样挣扎的病态,是他不想让她看到的自己。
“我好冷,你先借我抱会。”她的下巴搁在季念肩头,说话的时候伴随着暖气从口中呼出:“十个暖宝宝先欠着,好不好?”
说着,她搭在他宽厚臂膀上的手臂又紧了紧,牢牢地将脖颈锁住,不让一丝寒风透进来。
“季念,你物理那么好,一定知道,温度的传递不需要介质,所以不存在温度不能传递的物质。”声音从胸腔中传出来,苏纯淳小嘴一张一合,微微停顿,“同理可证,我这样抱你是有科学依据的,所以你不可以拒绝。”
任由女孩抱着,季念双手垂挂在身侧,没有去回抱,只是不动声色地听她讲话。
车内的温度有些高,透明的玻璃车窗上都氤氲出了一层模糊的雾气,外面的景色看得很不真切。
冗长的一段沉默,季念渐渐平复了心绪,喑哑着声线开口:“有点热。”
咫尺之间,他嘴里轻轻吐出的六个字,轻而易举就传至她的肉粉色的耳朵里。
苏纯淳放缓力道,将两只胳膊从他的身上卸了下来,“哦”了一声,退回到原处。
她随后将放置在膝盖上的十个暖宝宝一并塞进了书包,而在看不见的暗处,季念也用指尖将那张成绩单又捏紧了一点,隐隐有条折痕显现出来。
两人目视前方,默不作声,直到到了站点,苏纯淳才起身,跟着季念下车。
夜幕降下,城市的喧嚣伴着盏盏灯火此起彼伏,映衬得天色更加清冷暗淡。
苏纯淳刻意走得有些慢,每一步都很小,季念也很自然地配合着她的步调,肩并肩走在凄厉的寒风中。
散乱在耳边微卷的碎发被吹乱,苏纯淳有些紧张地摩挲着冰冷的指尖,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了:“季念,你是不是下错站了,医院还要再坐三站才到。”
“没坐错。”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伸手拽过她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点,防止她被车碰到。
苏纯淳一边往内侧靠,一边继续问:”那你是要回自己家?”
“不是。”他答。
“那你要干什么?”抬手蹭了蹭微痒的鼻子。
他将正视前方的目光挪到了她身上,顿了一刻,咬字很清:“追债。”
“什么债。”她疑惑地眯眼。
他的神情被忽明忽暗的光线所遮盖,只剩下微哑的声线显露出来,“暖宝宝。”
“……”
想到刚才在公交车和季念承诺过的话,她暗自咽下这股气:“哦。”
他强调:“十个。”
苏纯淳冷淡地应着,想不到他还是个这么计较的人:“那你等会你在我家楼下等着,我上楼给你拿。”
她冬天怕冷,时不时就要在身上贴几个,所以家里就囤了很多暖宝宝,给他十个也不过是鸡毛蒜皮大的小事。
走进小区,苏纯淳就赶忙上楼去了,她将十个暖宝宝装进个袋子里,一齐递给他。
季念接过,将略带折痕的成绩单一并塞了进去。
苏纯淳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似乎是因为意识到可能又有一大段时间见不到他了,心情又不由得沮丧起来。
“季念。”她缓缓吐出两个字眼,心跳似乎与迎面吹来的寒风同频,“下周四周五,学校举办运动会,你要不要来看我比赛呀?”
“虽然我没有什么体育细胞,但是我会努力练习的,我不会丢你的脸的。”
季念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咸不淡:“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纯淳扬起唇角,轻松道:“你不是我爸吗?”
“……”
“你如果来的话,我很可能会破了段记录的。”她嘟起小嘴,带着几分引以为豪的骄傲。
“……”
高一的时候,季念看过苏纯淳参加八百米比赛,名次是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的那个因为摔倒,退赛了。
她这话,显然不太可信。
“再说吧。”季念凝视她被冻得有些僵红的脸蛋,催促她:“快上去吧。”
苏纯淳下来时忘穿外套,现在身上只有件单薄的羊毛衫,肩膀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她朝着季念点了点脑袋就跑进了大楼里。
其实她没有直接上去,而是透过边上的玻璃窗中,窥视着季念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整个人在视野中缩为黑点,才转身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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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里,身上渐渐有暖意在归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