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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巳(1 / 2)

[三国]炎兴元年 左篱 3064 字 2020-07-14

夏至,靡草死,阴气萌生。

「虎争之世,外患不息。近臣弄权,操弄权柄。当如何?」

——奏请圣上罢之。

「奏寝,章不得通。至尊回护之。当如何?」

——因帝亲近者,伺机复奏。

「已数言而不见从,贼者权势日嚣,奸险乱法,当如何?」

——与百僚议,联名同奏,长跪阙下,尽辞极谏。

「贼诬大臣多党,更相驱驰,诽讪朝廷,忠正之士多见罢黜,当如何?」

……

——待帝意稍解,上书复谏,期帝览悟。

「帝意稍缓,然贼党亦上书大讼。又敌国眈眈虎视,将犯王疆,当如何?」

——冯外患解内乱,因天象归罪近侍。

「为天象罢者三公也。贼招巫觋,卜敌国必难犯王都,帝深信难移,当如何?」

……

他微微叹息着,再次陷入犹豫。左手边,牍仅剩最后一片——舍生取义,一死以赴国难;右边,牍则自始至终只有一片——兴兵逼宫,矫诏诛杀国贼。

怎么能因为国有蠹虫,贸然兴兵呢?怀着这样的想法,在先前的每次选择中,最终他都将手探向左边。一次次上谏,一封封奏议,结同僚,假天象,忠士四散零落,奸贼步步高升。眼瞧着烛泪一滴滴滑落,最终抉择已逼扼咽喉:

“舍生取义,一死以赴国难……”

喃喃念出简上墨字,诸葛瞻方才惊醒,发现自己竟已做出选择。

这么紧张作什么。

掂量着手中这张薄薄的竹片,他暗笑自己入戏太深,才会竟觉得它有千斤重。什么奸贼乱政、敌国虎视眈眈,都不过是兄长虚构出来帮他练习用的,又不会真正发生。而且,就算真有此事,也轮不到由他来执中定策。

简中梼杌罢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么想着,他更觉心中安定不少,正打算翻到背面看结果,却听到脚步声传来。循声望去,一身官服的诸葛乔来到院中。

“阿兄,你可算回来了。”

诸葛瞻欣喜极了。一个月以来,为了应付朝中繁忙事务,诸葛乔经常早出晚归,乃至直接宿在禁中。细细算起来,从上一次见面到现在,他竟已有五日未见到兄长。

“今日圣上身体不适,免了朝会,我便得了闲。”诸葛乔在他面前坐下,看到案上散放着的木牍,温声道,“策论,一为策,二为论。你从小熟诵父亲的奏文,于后者颇得精要,然无策之论,即便精于文辞,亦不免言之无物。只是不知这些木牍,能否有所裨益。”

他立即点头:“当然。”

“那,灯烛已燃尽,你有选择了吗?”

不知为何,即便已有答案,诸葛瞻却陷入沉默。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梗在喉头,让他无法,或者说不愿如实相告。

“那不如一个一个来。”不知是否是看出些什么,诸葛乔并没有追问,只是将最后的那两片木牍拿出,一左一右摆开,“阿瞻,如果为兄选择左边这片,你认为理由会是什么?”

左边,正是他最后选择的那片——舍生取义,一死以报君恩。

“圣上为奸贼蛊惑,屡谏不听,那唯一的办法,就只剩下以死进谏,或许可以感动天听。若圣上仍不肯听……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以死殉国,也算全了臣节。”

“如果选择右边呢?”

“奸臣难制,不如先斩后奏,以除万患。”他顿了一下,又道,“可是兄长,哪怕是为了诛杀奸贼,矫诏逼宫都是谋逆之举。且不说祸及性命家族,七国除晁错,袁绍诛宦官,外托仁义,实托祸心,逼宫之人怎能证明自己一心为公?哪怕如霍光之贤,也无法保证子孙不会僭越天威,霍禹曹丕之流,皆是前车之鉴。”

“好,为兄知道了。”

望见诸葛乔眼中的了然,诸葛瞻愣了几秒,陡然反应过来,方才前后回答的差别,显然已经把自己实际的选择暴露得干干净净。

“阿兄……”他声音弱了下来,“我是不是选错了。”

在察觉到被诸葛乔看破的一刻,他也忽然想清楚,为什么不愿意与兄长明言。矫诏逼宮尽管不对,但至少能够诛杀奸贼,于九死中为国赌出一生;以死殉国固然无错,但却犹是将主动权交给君王,看似舍生取义,实则以死塞责,迂腐至极。

然而,诸葛乔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将两块木牍推至诸葛瞻近前:

“翻过来看一看。”

这些木牍,除启题的第一片,皆正面书择,背面书果,前后承接,连至终结。他深呼一口气,同时将两片翻开——

空空如也,左右皆是如此。

“阿瞻,在你看来,学问为何当自读经始?”

“为了晓知纲常,体圣人之道。”

“那读三史,又是为了什么?”

“为知古今兴衰,习达权变。”

“春秋大一统,谓天地常经,古今通谊,然《书》有欧阳大小夏侯,《易》有施孟梁京,独《公羊》亦有严颜二官,经自有乖谬,又有经史相悖不可枚举。此时,你又会当如何?”

“我……”他眨眨眼,好似明白什么,但又未能抓住,“兄长的意思是,经权无常,逼宫诛贼才是应该做的事吗?”

“不。”诸葛乔摇摇头,“经文、史书,还有我的话,都不能告诉你应该与否。只有你自己能决定,应该亦或不应该,为亦或不为。”

“阿兄,如果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多想。”诸葛乔道,“想以死殉国,于社稷百姓利弊几何;想倘若逼宫者无亲无故,以身挡罪,是否矫诏诛贼便可行。读书不必泥于章句,但当粗观大意,博思于心。这样,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无措。”

也是因为这样,兄长才不写最后一片吗?

他似懂非懂的想着。世事后果难料,殉国逼宫都可能会导向无数种不同的结局。因此判断二者对错,不是牍上的文字,而是他做出这个选择后,是否问心无愧。

“可如果我选哪个,都会问心有愧呢?”

“那……便只能如此了。”

诸葛瞻一愣。先前那句话,不过是他想到此随意的一句感慨,却没想到,似乎勾起了诸葛乔的某些心事。望着人微微蹙其的眉头,他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阿兄,朝中之事严重吗?文伟叔和伯约哥哥……还在争论北伐吗?”

接着,他便看到诸葛乔也表情微怔,似乎对他的话感到意外:“谈不上严重。朝堂之上,政见不合是常有的事,你不必担心。”

“听北地王说,是伯约哥哥想要北伐,但文伟叔不允。”他微是犹豫,继续追问,“所以我们之前和北贼议和,果然是缓兵之计吗?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此时正该一鼓作气,文伟叔又为何……”

“阿瞻。”诸葛乔突然打断他,“这些,是北地王和你说得,还是伯约和你说得?”

“是北地王。”诸葛瞻道,“伯约哥哥一直都在军营,我好些日子没见他了。”也正因此,他知道费祎与姜维起了冲突,却无法询问当事人。眼下想借着话头,多向诸葛乔打听一些消息,“阿兄,他们——”

“他们只是政见不合。”话说出口,诸葛乔才发觉口气过于严厉。顿了几秒,他轻叹口气,放柔声音,“不是为兄想瞒你。朝政千端万绪,你既然还未出仕,何必现在就被这些事烦心。”

千端万绪……果然,事情很严重吗。

意欲安抚的话却起了反作用。心头阴影越扩越大,诸葛瞻甚至觉得手脚发冷,莫名而汹涌的不安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感到怕,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可他也没有再追问。

在他面前,诸葛乔眉目舒展,唇带浅笑,温雅一如昔时。可再一细看,便能发现人眼底的倦色,显然已多日没能好好休息。

他忽又自责起来。既已知道近日来朝政繁忙,既已知道此事千端万绪,兄长好不容易能回家歇一歇,他是有多不懂事,居然在这个时候还逼兄长去想那些烦心事。

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他能帮上什么忙?

这时,来禀报的仆人打破沉默:

“小公子,北地王到府门口了,说是今日与你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