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诸葛家的小郎,从小生得眉清目秀,一副好皮相,既善经史子集,还会作画吟诗。街里都在说,等过几年他及了冠,定能成为和武侯一样,一等一的俊杰。”
“为兄让你学这些,不是让你小小年纪就愁眉不展。只有当你皆有涉猎,才真能选择走哪一条路。”
“今天是上元节。”
“宮之奇于公不可谓忠君,于私不可谓义友,身死不降,徒捐生以塞责耳。虞国之亡,实宮之奇罪也。”
“武侯之子,难怪略有可观。”
“蕞尔叟贼,安敢窃天命!为国杀贼,吾无恨矣!”
“那就托阿瞻的吉言啦。等我成婚那日,你一定得来喝我的喜酒,反过来也一样!记住,我可是一国公主,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你相信我,无论多久,我都会回来。如有虚言,天神共弃。”
“阿瞻别怕,一切都有阿兄在。”
“毕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马革裹尸,是死得其所,无上荣耀。”
“滈池南,祖龙死。”
“若武侯在,国家何能败亡如此啊!”
“恳请圣上下旨,命诸葛郎君带兵出征,救社稷于水火!”
“荒唐!什么武侯之子必有天助!阿瞻他上过战场吗?!动过兵刃吗?!不敢打,降就是了,凭什么逼他去送死!”
“阿瞻,朕曾一直希望,能让你过得比相父幸福。”
“姜维伏诛咯!”
大汉亡了。
“不要!”
在刀落下的前一刻,诸葛瞻睁开眼。,榻边,诸葛乔见人醒了,长舒一口气:“仆人说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你起,便叫我过来看看。”他抬手抚上诸葛瞻的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吗?”
“没、没有……”兄长温柔的声音恍如隔世,诸葛瞻使劲吸了好几下鼻子,眼眶却还是泛了红,“阿兄……”
“这到底是怎么了?”
听见人带着哭腔,诸葛乔惊了一下,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但不管他怎么追问,诸葛瞻只咬着唇不开口,手则紧紧的攥着兄长的袖子,半分不肯松。
“好了好了,阿瞻别怕,那都是梦,一切都有阿兄在。”
哪想到这安慰的话起了反作用,诸葛瞻眼眶瞬间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
诸葛乔更慌起来。运筹于心的葛侯,难得如此不知所措。
过了良久,诸葛瞻才松开手,揉着眼睛,摇头道:
“没什么。就是太久没见到阿兄,害怕以后,都见不到了。”
“瞎想什么呢。阿兄又不领兵打仗,成日都呆在成都陪你,哪会见不到。”闻此,诸葛乔松了口气,温声笑道,“不过阿瞻,我们要是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今日,你可就见不到另一位朝思暮想的人了。”
“什、什么?”
“真是睡糊涂了。你忘了,今天是伯约大胜还朝的日子。”
大胜?还朝?
诸葛瞻这才注意到,诸葛乔高冠绛服,腰佩玉饰,俨然是大礼之服。
“阿兄,今日,陛下是不是命百官在宮门口迎接大军?”
“总算想起来了?原本再过一刻钟我便该出门。不过,你若身体不适,为兄让人去与陛下告假。明日再去见伯约,也来得及。”
“不用!”陡然高起的声音让二人同时一愣。诸葛瞻赶忙又道,“阿兄,我就是做了场噩梦,现在没事了。你快去吧,大军回朝你却告假,朝野未免会有议论。”
诸葛乔神情顿了一下,目光微闪。
“阿瞻果然长大了。身体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没事,真没事了。眼下我赶去宫门虽来不及,但晚上陛下在宫中设宴我一定会去,阿兄放心吧。”
“好。”
诸葛乔颔首,未在说什么。只轻轻拍了两下弟弟的手。温暖、沉厚。
等门从外面关上的一刻,诸葛瞻急忙下榻拿起铜镜。
黄白色的镜面上,少年眉目疏朗,面容白皙,没有污垢,没有血迹,除了嘴唇有些干裂发白,一看便知从小养尊处优,不知世间烦忧。
他伸出手,想去探这张干净到不真实的脸。不留神,东西掉出袖子,摔落在地。
一把折扇。
“小公子,我衷心的,祝你好运。”
那不是梦!
戏谑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他慌忙捡起折扇,略微泛黄的扇面上,“子衿”二字墨迹依旧。然而,当他细看时,发现“衿”字的最后一笔,不见踪影。
兄长被刺,伯约哥哥生死不明,他战死绵竹……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他不愿接受,所以与那名叫喻怀的人达成约定,所以能够回到一切的最初,改写被称作天命、他却半分不肯认命的结局。
“当你一次次再经历国破家亡,亲人离散,你会后悔这个决定。”
我不会后悔,也绝不会让一切重演!
“啪”的收起折扇,他来到书案前。
根据兄长之前的话,可以判断他回到的,是两年前,即炎兴二年正月,姜维北伐取胜,多年来第一次回朝时。比起前世,他最大的优势,在于未卜先知。因此,趁着尚有记忆,他应该把还能记住的部分,尤其是其中几处关键节点先记录下来。
慢慢来,不急,好好想想。
首先是今日,姜维回朝,受封为右大将军,都督内外诸军事。此时,目前看来,风波未起。
二月桃源宴,魏国遣使者来聘,为首是邓艾与钟会二人。邓艾战场上凶恶狠厉,但据兄长后来的转述,朝堂上与大臣们议事时,从始至终代表魏国,针锋相对的人都是钟会。而钟会,性子傲慢诡谲,待人做事不守常理,于书画倒颇得其父之风。而且……
诸葛瞻也喜爱书画,所以总觉得,凡能真正精于此道者,必会于法则规范外,融入己身性情,谓之“点睛注神”。而他还记得,当初看到的钟会书墨,落笔看似潇洒,弯折处却有迟疑。有时,他会暗暗想,此人是否真如他表面上那般恃才傲物,不可一世。
之后,邓钟二人离开,姜维请命北伐,费祎不允。朝中议之,良久未决,直到五月左右,费祎遇刺。
「刺客是魏国降人,郭循。」
他把这行字写的大大的,占了整整三片木简。若前面的事他插不上也不知道从何插手,那文伟叔遇刺这件事,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它发生。
应该不难。
文伟叔是一时大意,魏贼才能趁虚而入。只要他提早提醒,定能扼之萌芽。而如果没有行刺,那北伐很有可能也不会发生。这样,之后的段谷大败,请罪降职,都可以被避免。
想到此,他又拿笔蘸着朱砂,把“郭循”二字醒目的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