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枭。
那日,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钟会来蜀的目的,得到的答案是“灭蜀”;他未能出口的第二个问题,是如何避免季汉亡国的命运,钟会送给他的答案,即是杀枭。
要杀枭,前提是先找到枭。棋盘上的枭棋特征鲜明,然现实中的恶枭可不会这么好心。隐藏身份是这种凶鸟与生俱来的天赋,躲在黑暗中,才方便它们兴风作浪。
应该不是指郭循。
在被非鱼楼中的博局折磨了好几个晚上之后,他作出了初步判断。郭循是歹人无疑,但他所做的歹事,最多仅至刺杀费祎。费祎薨逝的确引起了一段时间的惶恐,然朝中有诸葛乔,军中有姜维,季汉离亡国差之万里。说杀掉郭循就能避免蜀亡,不合情理。
若不是郭循,又会是谁?
这个问题,又折磨了诸葛瞻极长一段时间,且至今没能有任何靠得住的答案。他知道季汉亡国的直接原因,是他在绵竹战败于邓艾,但若说“枭”是指邓艾,以钟会对邓艾毫不掩饰的厌恶,没必要故弄此玄虚。况且邓艾如今已经北还,想要在曹魏大举挥师南下前杀掉他,根本不可能。
可除此之外,明面上,再没有可疑之人了。
理智这么说着,他却不由自主,在简上缓缓写下一个名字:
黄皓。
刑徒之人,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小公子,圣上请你往宫中一叙。”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诸葛瞻还未来得及应,人竟已擅自推门进到屋中,绕过屏风——
怎么是黄皓!
他心下一惊,忙一挥袖,赶在黄皓走近前,把竹简扫至案下。
“小公子。”
黄皓低头行礼时,狭长的眼睛四处乱扫,正瞧见掉落一旁的竹简。于是,他弓着身碎步上前,低弯下腰——
“黄内侍,瞻自己……”
话未说完,竹简已被放到眼前,且至始至终,维持着背面朝上的状态。
“圣上遣老奴来,请郎君往宫中一叙。”
“陛下可有说何事?”
“近日宫中新有了位鸾昭仪,颇善歌舞,圣上邀郎君入宫,想必是为此事。”
鸾昭仪。
听到这个名字,诸葛瞻面上闪过一丝恍惚。他怎么把这件事忘了。是了,炎兴二年,阳春三月,南中蛮王之女入宫,破格晋封昭仪,黄皓还因此受赏,当上了黄门令。
“小公子,记得仔细瞧瞧树干。”
这位鸾昭仪,恐怕身上的秘密也不少。
“好。那烦请内侍先回宫禀报,瞻换身衣服,即刻入宫。”
“诺。”
“还有——”
特意等黄皓退至屏风,将要转身离去时,诸葛瞻缓缓开口:
“瞻知陛下待内侍亲厚。不知内侍进陛下寝宫时,是否早已省了通传,以至于到诸葛府中,也一时难改习惯?”
黄皓身形一颤,忙弯膝跪下,俯首贴地:
“老奴失礼,请郎君恕罪。”
“不至于。”诸葛瞻温声道,“瞻无官无爵不打紧,内侍别在至尊面前失礼就好。”
黄皓不敢回答,只将头埋得更低。半响过后,他稍稍抬头,见诸葛瞻已看起竹简,忙撑地起身,小心翼翼退出屋去。
“呼。”
待屋门合上,诸葛瞻不由长舒口气。黄皓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但他因为竹简,一时觉得理亏,几乎忘了质疑黄皓直接闯进来这件事。还好后来他很快又意识到,这已非好脾气可解释的范围,如果他没有半点恼怒,反而会自露短处,惹人生疑。
黄皓是有心试探,还是仅仅因圣眷冲昏了头?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到“黄皓”二字之上,沉思片刻后,用朱笔圈起。而后将竹简细细卷好,放到带锁的箱箧中。
今日入宫,他要好好看看,黄皓,究竟是不是这只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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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前,他特意问了家中管事。管事道黄内侍来府中时,侯爷不在府中,他们便将人迎到正堂吃茶。伺候的侍女出去取茶,回来时,已不见黄皓踪影,不知怎独自一人,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后院。
“没什么,以后注意就好。”
诸葛瞻温声安慰了一句,站在管事身后低垂着头担心受责的侍女。这事本也怪不到她,谁能想到来府中的客人,会不顾礼节擅闯后院。
他到宫中约是一个时辰之后。这期间尚书令陈袛觐见,似有什么事需刘禅定夺,小宴自然而然被推迟。这倒也是常事。恰好这时皇后长秋宫遣人来,道北地王刘谌今日也在宫中,听小公子已到,想邀他过去饮茶谈欢。反正在哪等都是等,再加上长秋宫的粔籹特别合他胃口,诸葛瞻未作犹豫,跟着宫侍去往长秋宫。
“母后在和王贵人谈事情,我们在外面等吧。”
诸葛瞻刚进到长秋宫,司南那只小狸奴跑了过来,他随即猜测兴许是王贵人到访。听过刘谌的话,他点点头,抱着司南和人一起来到院中小亭,宫侍们送上茶羹和粔籹,随后都退了下去。
“听说陛下今天办宴,是因为新入宫的鸾昭仪?”
“好像是吧。”刘谌答着,显然对此兴趣不高,“管他的呢。南蛮女子,就算擅长歌舞,能好到哪去,由着父皇喜欢就是了。可恨的,是让黄皓凭此得了赏赐。”
“黄门令而已,算不得高官。”
“唉。”刘谌长叹口气,“算了,我叫你过了可不是因为那阉人。听说,这几个月,大将军一直在教你武艺?”
“嗯。”
“那太好了!”刘谌喜道,“快,选把剑和我比试比试。”
“别吧……”这下,诸葛瞻总算知道刘谌喊他来干什么了,“殿下身边武艺高强的侍从那么多,就别欺负瞻这才学了几个月的人了吧。”
“那能一样吗。你是大将军教出来的。”刘谌道,“有时候我到真羡慕你,父皇、母后那,你要什么他们都答应,从来不会被骂;大将军营中事情那么忙,还能抽时间教你习武。唉,要不咱俩换换算了。”
这话不太好接,诸葛瞻只能干笑几下,以作回应。既而低下头,吃了口茶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