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这场雪整整下了七日。
林湛依稀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是不曾下雪的,他第一次见楼云烈那日,是个碧空万里的大好晴天。但是重生这种离奇事都发生了,记忆错乱什么的,就不是他所能想通的了。
而且,他也没工夫去想。
林湛蹲在漱雪园,跟那只雁生了七天气。
院子里原本长势喜人的凤凰竹,让这呆雁啄得东缺一豁,西少一块,好不容易抽枝吐蕊的照水梅也被啃没了。
隔壁林浪那院子三天前飞来一只鹦鹉,彼时呆雁正在池塘里凫水,鹦鹉去啄了这雁的屁股,从此两扁毛畜生较上了劲,一副不把对方薅秃不罢休的架势。
呆雁喜欢冲着鹦鹉嘎嘎叫。
鹦鹉会学舌,欺负不了大雁,就转过来欺负雁的主人,把它在林浪那屋听来的风流韵事一个劲儿往外倒。
今天是谁家小姐跟人佛寺幽会,明日又是哪家公子翻了谁的肚兜,林湛心烦,抓了鹦鹉去找林浪问罪,逼他好好管教自己养的祸害。
第二日,鹦鹉被放出来了。
见着林湛,就一句“聘礼聘礼”
林湛听了眼皮直跳。
好不容易挨到翌日雪晴,高天一碧万里,他便迫不及待地约上秦挚,到望湖楼吃酒去。
秦挚参加的是武举,早上刚从演武场回来,骑着马就到了酒楼。林湛扯住辔头让马停下,在秦挚腿上捶了一拳,说“下来。长街纵马,也不怕御史参你。”
“我一个贡生,无官无职,又没惊到行人,御史可管不了我。”秦挚下了马,把马缰丢给身后店小二,吩咐道“喂点草。”
小二躬着身笑“好嘞爷,您里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上二楼,在靠窗那间云字号房落了座,林湛从袖子里取出一包茶叶让店伙计泡上,对秦挚说“昨日才送来的雪顶岚烟,尝尝,今年最好的明前茶,金贵着呢。”
秦挚揭开茶壶盖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道“再好的茶我也只当水喝,倒是有桩奇事我挺感兴趣。”
“什么事”林湛端了茶杯,信口问。
“听说放榜那日,太子殿下给你送去了一只大雁
。”秦挚一拍大腿,抚掌乐道“我跟你说,我们北境人提亲的时候,相中了哪家姑娘,就去给人家送一只雁”
林湛一口茶水呛进喉管,差点没把他烫死。
“你听谁说的”
“嗨呀,你不知道吗这事儿帝都里都传遍了。你二哥逢人就说,城北衡卖菜的大爷都知道。”秦挚兴致勃勃地说着,没留意好友越来越黑的脸色,“不过这太子送个雁是什么意思你们家也没有女儿啊”
他摸摸下巴,猜不透。
“估计是犯病。”林湛嘀咕了一句,召来伙计,道“上两坛秋露白,一碟酱猪肘,一碟炒花甲。”
“还喝”秦挚斜他一眼,“上次你说让我等着看戏,我可是看了好大一出戏。”
林湛抬脚踹他,表情尴尬。
上一世楼云烈来望湖楼撒泼,跟在场的每个学子都找了点麻烦,事后被圣上大加申斥,他本想让秦挚留下来看小太子耍横,可不知怎么的,这人竟然跟他较上了劲。
店伙计搬来酒坛,林湛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摆手“烦心事不提,喝酒喝酒。”
秦挚无奈,端了酒樽与他碰杯。
秋露白的清香在屋子里散开,霎时间氤氲了满屋。三杯酒下肚,林湛的手就有些不稳。秦挚要给他添酒,林湛一把将他拂开了,转过身去面对着窗,自顾自地抱着酒坛痛饮。
秦挚不觉皱起眉。
林湛喝得急,酒水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进领子里,被呛到了也不停杯,像是要把这些年没喝过的酒都喝回来。
不是为那只鹦鹉,也不是为了楼云烈,他就是为自己那二十年不值。
他从小学的书,就是教人忠君、报国。可他鞠躬尽瘁了大半生,到头来,君王负他,家国弃他,被人推进深渊至死都翻不了身。
他憋着一口气。
他要弄清楚齐国公谋逆案的真相。
他要守好自己的家,护着自己的家人,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余生。
“别喝了。”秦挚按住他的手。
林湛不高兴,嚷起来“干嘛不给我喝我在府里受气,在太子那受气,出了门你也给我找不痛快。”
秦挚摇了摇头,从他手里夺走酒杯。
林湛垂下眼睑,脸枕着胳膊,手
腕搭在酒坛泥封上,纤长细白的指尖垂下来。
秦挚瞥了一眼,竟觉得他眸中透着水意。
雅间外头响起笃笃敲门声,门被人推开一条缝,外头有人问“秦兄,林小公爷在里面吗”
秦挚听见这称呼笑了笑,说“在,进来吧。”
来人穿襕衫,头戴儒巾,文士打扮,秦挚并不认得,但约莫推测得出来。果然,那人落座后,对秦挚道“在下姓许名仕达,是小公爷的同年。”
秦挚拱手回了个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闭上嘴饮酒,顺便在桌子下里戳了林湛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