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津海县城
一辆宝马7系碾过尘土飞扬的路面,其格格不入的气质吸引了道路两旁或步行或骑着电瓶车的路人。
天际浓云叠起,闷热的灰色浸没了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季明空对着导航一打方向盘,车稳稳的驶过逼仄的乡间小路,停在一片拆迁了一半的厂房前。
下车,甩上车门,他双手抄进风衣口袋,远眺这片荒芜废墟,潮湿的风将他卡其色的衣摆吹的浮动,他像是个寡言神秘的侦探,步步深入,要抓住藏在里面的麻烦鬼。
十七岁的少女靠着水泥柱子屈膝而坐,穿着松泡泡的运动款校服,膝上垫着一张数学卷子。衣服太软,她的笔尖动辄就戳破试卷,写的很困难。
灰色的空旷的废墟,孤单藏匿的少女,倒映在季明空的眼中,像一副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画。
林不染抬头看见他,猛地站了起来,膝盖上的文具和试卷洒落了一地,她也顾不上捡,连退了好几步,惊慌又恼怒“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随便动脑子想一想就能猜到了。”季明空平静的说,他比少女高大半个头,垂眼看过来时甚至有些悲悯“你跟秦巍的活动范围就那么大,季家即便普查也花不了太多时间,你应该庆幸现在找到你的人是我。”
林不染的脸色苍白如纸。
“我到底要去哪里才能躲掉你们”她喃喃道。
“你躲不掉的。”季明空说“季家可以去你所有去过的地方,你翘了两天课没去学校还不是被找到了”
林不染颤抖了一下。
“不要躲了,消磨的是你自己的人生。”季明空说“接受的话,至少季家会给你优渥的物质条件。”
“我才不稀罕那些”林不染颤抖道“我想要自由”
“这世界上哪来什么绝对的自由。”季明空笑了一声,嗓音如海浪拍击礁石“在你变得足够强大之前都不配谈自由。”
林不染沉默。
“况且,嫁给我,很难接受吗”季明空说。
林不染的眼波动了动。
她从没见过季明空这样的男人,俊朗的面容、养尊处优的矜贵气质、沉稳深邃的
谈吐,乍一看挑不出一点错处。
“我不知道。”她摇头。
十七岁的女孩,根本没有考虑过结婚这个概念,陡然间要让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她的人生,说不惶恐是假的。
季明空举目望天,“要下雨了。”他说“这地方连屋顶都没有。”
季明空离开后少倾,大雨降临。
林不染浑身湿透,被豆大的雨点砸的头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敲开那辆宝马7系的车门的。
季明空直接给她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林不染局促的钻进去,看着雨点在车前窗上砸成一滩一滩的破碎形态,滑落。车厢的隔音效果很好,车载音响播放着低沉的钢琴曲,淡淡的香氛气息盖过了泥土和雨水的腥气,车内与车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季明空拧开空调,又拿了干毛巾给她,遂打量着林不染。
林不染与他见过的名媛们天差地别,素面朝天,头发枯黄分叉,愤怒的时候一张小脸堪称狰狞,一点表情管理也无。
就像现在,她显然很难过,拿着那块儿毛巾揩着红彤彤的鼻子,用力的吐气。
“噗”
季明空冷不丁笑起来。
“你笑什么”林不染低声说;“我就是这种土包子,像你这种高富帅娶我做什么呢”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期待的转身“话说你也不想结这个婚对吧你不同意,他们也没法强求”
季明空从她手里将那块脏兮兮的帕子接过,塞进旁边的格档,“咔哒”一声将车门上锁“我没有不想。”
林不染面露震惊“什么”
“跟你结婚可比跟林思雨结婚好多了。”季明空的笑声里含了些讥讽的味道,发动车子“放心吧,我们两个是一条船上的,我会罩着你的。”
后来林不染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林家与季家的确只手遮天,威胁她的养父母放弃了她的抚养权,她被迫认祖归宗后又迅速的被按头与季明空订婚。季家给了林家四千万作为聘礼,林家又以嫁妆的名义回赠了一千多万,所以这场联姻的本质是资金流通的遮羞布,她和季明空都是资本博弈下的棋子。
她像一株被突然拔出原生土壤的野生小草,强行培育到了名贵的温
室里,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鄙薄。
订婚当晚,当所有的看客都散去,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季明空两个人,各种委屈和愤怒一触即发,林不染终于憋不住了,冲着季明空大发脾气。
季明空任由她骂,直到她骂累了,才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身来道“林不染,你得弄清楚一件事,在这整个季家,我是你唯一的仰仗。”
林不染怔了怔,回想起白天重重繁琐的仪式,她错漏百出,是季明空一直挽着她,在她不合脚的高跟鞋崴脚时撑住她,在她忘记要鞠躬还是要敬酒时暗中提点她,又在她被某些人刁难发问时主动出言维护。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这个钻进凤凰堆的土鸡出洋相,只有季明空的跟她站在一处。
可她还是好生气,都不知道究竟应该气谁。
她在床头缩的更紧,委屈的抱紧了抱枕。
“你为什么不拒绝呢你要是拒绝了我就不用结这个婚了。”她反复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