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阁。”
玄玉韫声随人远,翩然而去。
玄玉韫在贞顺门落轿,贞顺门的值守嬷嬷向他行过礼,欲言又止地接过松烟递来的毓庆宫东殿的牌符。
实话说,这年头三天两头往荼蘼阁跑的人,真的不多见了。
玄玉韫自然不会顾及旁人的眼光。他行事光明磊落,玄汉帝必然知道。玄汉帝没管,那就是默许了。
玄玉韫直奔荼蘼阁而去,荼蘼阁大门敞开,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里头时断时续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传来:“夙……协……珩……璜……之……则……”
玄玉韫的到来,让谢珠藏的声音戛然而止。谢珠藏意外又惊喜地从石凳上站起来,但她先吐出了几颗玉石,拿汗巾子包了,尔后才道:“韫哥哥!”
谢珠藏见玄玉韫看着自己的汗巾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汗巾子藏到身后,道:“太医……说说说说过的。”
太医确实说过,口含玉石练习,可以治疗口吃。可以前的谢珠藏,是绝不肯口含玉石练习的——毕竟,这些被人把玩的东西,饶是它们是玉石,贵女闺秀也定会觉得不干净。
玄玉韫沉默地朝她颔首,扫了眼谢珠藏和阿梨,见她们手上都没拿着祭文,略诧异地道:“背下来了?”
谢珠藏点头:“嗯!”
玄玉韫坐在了石凳上,看着站在亭中的谢珠藏:“那接着背吧,背完我们再回宫用膳。”
焦虑的阿梨张大了嘴:“但我们的……”阿梨想劝谢珠藏回去来着,毕竟这大半天,水已经喝完了。可谢珠藏却已欣然应下:“好!”
她从小盒中又拿出一块新的玉石,小心地擦了一遍,然后背着玄玉韫,含进了口中。等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看着玄玉韫,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玄玉韫的心口一痛,他低下头去,手放在袖中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他强迫自己沉着地道:“背吧,孤听着。”
谢珠藏略一想,又接着背了起来:“夜……安……寝……居……之……劳……”
这日过后,玄玉韫无论有没有被韩少傅留堂,一出文华殿,必然直奔荼蘼阁。即便为此,他得日日挑灯夜读,偶尔还要通宵达旦。但是,不论刮风下雨,谢珠藏一定会坐在荼蘼阁后院的亭子里,将亲蚕大礼的祭文反反复复地诵读。
对玄玉韫来说,这样就够了。
尽管谢珠藏读祭文依然没什么长进,可玄玉韫脸上从未有厌烦之色。他们还有三年,只要持之以恒,三年总够了。
然而,玄汉帝却并不满意。
“少傅说你近来疲惫,上课偶有走神,为何?”玄汉帝手中翻看着玄玉韫的策论,随意地问道。
“儿臣……”玄玉韫沉吟一会儿,还没等他说出一个理由来,玄汉帝就把策论扔在了他的脚边,厉声道:“且不论这策论写得如何,上头的‘汩汩细流’的‘汩’与‘汨没’的‘汨’,你竟也分不清?”
玄玉韫“噗通”跪了下来:“儿臣知错。”
“知错?”玄汉帝冷笑了一声:“你求韩少傅提前写祭文、带着阿藏去荼蘼阁练祭文,朕还当你开了窍,知道怎么做去堵士林的口,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却没想到,你宁肯自己通宵达旦地补课业,还真要让阿藏把这篇祭文练出来不成?”
“是。”玄玉韫毫无迟疑:“她是儿臣的太子妃。”
玄汉帝垮下脸:“荒谬!难道念不出来,她就不是太子妃了?”
玄汉帝苦口婆心地劝道:“更何况,这一月来,阿藏可曾念顺过一句话?韫儿,阿藏贞静贤淑、享着无限尊荣便够了。你好端端的,逼她做甚?凡礼仪节杖、宫中庶务,以后自有良娣接手。”
“这不一样。”玄玉韫低着头,声音沉沉的,像风雨欲来的天色。
玄汉帝哑然,憋了半晌才气道:“你给朕把‘汩’和‘汨’抄百遍来!”
玄汉帝拂袖而去。
玄玉韫跪着,直到看不见玄汉帝的身影,他才捡起自己的策论——玄汉帝只用朱笔圈出那个错把“汩”写成“汨”的字,对于策论的内容,无丝毫评价。玄玉韫沉默地站起来,将这本策论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但是,玄玉韫才出文华殿的门,就看到了本该随侍在谢珠藏左右的入墨。玄玉韫眉头一蹙,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姑娘让奴才候着殿下,她今儿没去荼蘼阁,要歇几日,免得殿下白跑一趟。”入墨并不知道玄汉帝和玄玉韫的对话,毕恭毕敬地道。
“没去!?”玄玉韫的脸色倏地沉下来。他脑中原本密布的阴云,终于响起雷鸣滚滚,将他的心情撕裂:“连一个月都不到,她这就坚持不了!”
玄玉韫怒而甩袖:“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