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乐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招揽闪了腰。
但真正让她心绪汹涌的还是宋鹤卿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废除丞相,设立内阁。
至此以后,再不会有将决策、议政、行政之权尽握手中的丞相。
而依照宋鹤卿的性子,之后的决策权必将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新成立的内阁顶多拥有议政权,至于行政权,想必会重新分放给下属部门。
这般胆大至极的改制,连傅长乐都不得不拍手称一句妙哉。
那些人精似的文武百官当然不会看不出宋鹤卿想要权利把持在自己手中的野心,可方龄玉已倒,短时间内再没有谁能抗衡皇座之上那位心思深沉手段果狠的陛下。
更重要的是,方龄玉倒下后空出来的权势就明晃晃摆在那里,当初的丞相只有一个,可现如今的辅政大臣,可是有足足六位!
试问哪一方势力不想在这内阁这个全新的权利中心争有一席之地?
再不会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已然失势的方龄玉身上,而骤然间失了领袖的方党众人,也必然急于在各方势力的争锋下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
宋鹤卿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扶植一个俞党去对抗方党。
他想要的,是一个全新的政务体系,可以平衡权利,可以稳定朝堂。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离早已换了身份的傅长乐很远。
“我不入仕,同样的,我对谁将成为丞相或者辅政大臣也不感兴趣。”
傅长乐用手撑着轮椅的扶手缓缓站起,背脊挺直站在案前:“我早已告知陛下,我今日来是为了替父亲讨一个公道。”她目光灼灼,看着宋鹤卿一字一句质问道,“敢问陛下,我父亲何辜?不沾朝事不涉党争,他一生所向,不过是安于青山钻研文道。一个最最纯粹的文人,却最终落得一个死不瞑目的下场,难道这就是陛下当年在城门之上对着全天下人承诺的、每个无罪之人都有的、好好活着的权利吗?”
宋鹤卿“唰”的变了脸色,盯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之人阴沉道:“你是在质问朕?”
傅长乐面色不变:“我只是想替与我父亲死在同一晚的靖阳长公主问一问陛下,问问陛下是否还记得当年字字铿锵答应过什么?”
这靖阳二字如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终于彻底划碎了宋鹤卿戴了一整晚的面具。
宋鹤卿还记得那天也下了一场初雪。
当时他率领的军队已经攻下大梁所有城镇,只剩下易守难攻的盛京城被大军层层包围。
所有人都以为胜利在望。
可谁也没有料到,靖阳长公主带着城内最后的三千士兵,以及被逼上绝路的世家私兵,死守盛京足足半月。
初雪已落,盛京城的城门却始终不曾被攻破。
那时的宋鹤卿心里并不着急,因为方龄玉还在城内,虽然所有的联系渠道全部被切断,但他知道这位最先投诚的聪明人必然会找到时机一举破局。
开国之功,是那人替自己日后坦荡仕途提前准备好的政治资本。
出乎意料的是,宋鹤卿还没等到方龄玉的破局之举,就先在城墙之上看到了一袭银甲手握长弓的靖阳。
在场之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一场几乎一面倒的大战中,唯有靖阳长公主一手神乎其神的箭术,让敌方上下都留下了不可破灭的心理阴影。
现如今又是站在城墙这种视野辽阔的高地,在她的射程之内,谁都避不过这位宗师级神射手的惊天一箭。
蒙顾剑和齐盛一左一右护着他们的统帅后退,可宋鹤卿却不愿错眼,目光直直望向逆光而立的靖阳。
“宋鹤卿!”
他印象里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叫他“鹤卿哥哥”的小姑娘长大了,她站在城墙之上,手中泛着银光的利箭直直对准他的胸口,对着他冷笑道:“宋鹤卿,这么多年,我大梁皇室可曾苛待于你?”
宋鹤卿推开挡在身前的蒙顾剑,上前一步道:“不曾。”
“可曾辱你、欺你、逼迫于你?”
“亦不曾。”
“既然不曾,那你为何……”立于城墙之上的靖阳长公主拉满长弓,一字一句质问道,“你为何,叛、我、大、梁?”
雪停了。
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宋鹤卿一个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