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叛大梁,是因为只有我叛了,那些人才能活下去。”
“那些被高门世家视若牲畜随意打杀在田野乡间的人,那些被苛捐杂税活活逼死的人,那些在大旱之年易子而食的人……”
“他们本该好好活着的。”
“我叛大梁,是为了让每一个本分、无罪之人,都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当年的大梁朝世家林立,其权柄之盛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
若是有一位强势有手腕的帝王,或许还能与之周旋一二,可偏偏坐上皇位的,是性子软和的晗昭。
朝政大权被各大世家把持,众人为了各自的家族利益内斗不断,朝野内外一片乌烟瘴气。
天启七年,禾遭夏旱,稻遇虫害,百姓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之事甚至成了稀松平常。
而待在盛京城内不闻外事的世家子们,依旧在忙着争权夺利。
宋鹤卿作为监粮官去灾区赈灾,却眼睁睁看着那些救命粮被油满肥肠的官吏层层剥削,到最后能到灾民手里的,不足三成。
朱门肉臭的世家高门,贪婪成性的官场风气,还有腐败的官制和严苛的税法,大梁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剔骨削肉不足以救民,所以宋鹤卿决定,亲手击碎腐烂的大梁,然后在它的尸体上建立起一个新的王朝。
而作为这个腐朽王朝最后一位公主,作为被梁文帝亲封的镇国长公主,靖阳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她已无力去挽回轰然崩塌的大梁,也无法再重整她的山河家国。
她只是看着城下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人,替这天下百姓要了一句承诺:
“你保证,会让所有人都拥有好好活着的权利。不必流离失所,不必饥寒交迫,劳有所得,病有所医,弱有所扶,老有所依。你保证,每一个无罪之人,都能靠自己的劳作,好好的、有尊严的活着。”
“十年!”她曾经的未婚夫、厮杀两年的敌人、不久之后的天下之主在天下人面前高声应道,“只要十年!”
“那便好。”高墙之上的人放下弓箭,闭了闭眼,道出了她此生在世人面前的最后一言,“开——城——门——”
“怎么,陛下还没想起来吗?”傅长乐看着似乎陷入回忆的宋鹤卿冷笑一声,“每一个本分、无罪之人,都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当年的靖阳长公主,为的是这一句话,才亲口下令开了城门。”
当然,事实上替大梁领兵打了两年仗、最后又亲手将盛京城拱手相送的,其实都是披着靖阳壳子的傅长乐。
那是傅长乐掌控身体最久的一段时间,不懂兵法不通武艺的靖阳自知帮不上忙,干脆完全放开了身体的掌控权。
傅长乐领着大梁早已被蛀空的军队和宋鹤卿打了两年,最终退守盛京,又咬牙死守了半月。
大军围城,坐吃山空,谁都知道盛京城最终还是守不住。
可没到真正弹尽粮绝的那一日,谁也不攻不下这座将防御做到极致的盛京城。
但包括傅长乐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弹尽粮绝之日回来的如此之快。
方龄玉一把火,烧了城里最大的那座粮仓。
而与此同时,被层层保护的深宫之内,也燃起了一把熊熊大火。
浑身是伤的十三跪在傅长乐的脚边,带来了这位大梁皇帝留给这个世间的最后一言:“陛下说,靖阳乖,靖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父皇那里,有哥哥在呢。”
傅长乐点头,然后背着她的长弓,一步一步踏上城墙。
时间回到现在,傅长乐毫不犹豫地扯出靖阳的旗帜,对着宋鹤卿步步逼问:“这天下所属皆是陛下子民,若陛下还记得当初所诺,就请告诉我,父亲他有罪吗?他该死吗?非自愿成为陛下的棋子,他难道就没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吗?”
“他有!但这天下万民更有!”
宋鹤卿赫然出声,从高台之上一步一步逼近傅长乐,阴恻又狠厉道:“你知道朝堂党争意味着什么吗?方党独大,朝堂失衡,由此牵连的百姓何止千万!是,俞山南是死了,但他的死换得方党溃散,换得内阁新立,换得朝堂至少二十年的平衡!而这二十年,大庆将真正进入到盛世繁年!劳有所得,病有所医,弱有所扶,老有所依,靖阳当初想要的一切,都将在这二十年间全部实现!杀一人换二十载昌盛太平,你说,这不值得吗?”
傅长乐还是头一回见他这隐隐失控的模样。
宋鹤卿双目沉沉,盯着她要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价。”傅长乐淡淡摇头,“我只知道,没有一个人应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所谓的大义牺牲。选择活着,或者选择为陛下、为万民、为天下昌盛去死,是他的权利,而非陛下的。”
“你……”
“陛下!”
门外大太监尖锐的嗓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殿内两人的争辩。
“陛下不好了!太和宫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