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送秋死了，他把他的生命永远留在了他最钟爱的舞台上。这是他进了围炉剧团之后的第一部戏，小剧场体量的实验性剧目，名字叫《生变》。一个四口之家，两位老人，一个医生，一个仆人，拢共八位演员，讲了一出遗产争夺的恩怨情仇。

陆送秋饰演的正是那位仆人，唱段最少，台词最少。可他贯穿全场，是唯一一个不下台，一小时二十分钟必须全程在戏里的人。他目睹恩怨，目睹爱恨，目睹真心和假意，当然还目睹了死亡。谁都没有想到，这八位演员里真的会有人被死亡架住了脖子，死的竟然还是那个费神唱段少的“仆人”。

陆送秋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他正坐在舞台上方的大吊灯上，眼睛正巧可以看到被压在倒塌的巨型铁质楼梯底下的他的尸体。断裂的楼梯板露出了一个尖角，穿透他的小腿。陆送秋记得他当时想跑，可惜他就这么被死死钉在了原地。

“哎呀”他坐在灯上晃晃腿，看看从腿上反复透出来的吊灯边缘纹饰，陆送秋不由得叹了口气。都已经变成透明的了，当然看不出伤痕。

一口气叹完刚喘匀，陆送秋身旁倏地扬起一片灰。

按理说灯上不该有灰。今天是所有部门联排的第一天，装台刚刚完成，这一切都是新的。

死人也有好奇心。陆送秋还是那样端庄优雅地坐着，侧着头看向那片灰。灰里竟然真的浮现出一个人形。

还伴随着一阵咳嗽。

“咳咳刚从埃及出差回来，来得有些迟了，见谅。”灰影的声音还挺好听。

这灰影所言不虚，他现身的时候身上真的穿着一身埃及长袍。灰影环顾一下四周，显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身装扮有些不合时宜，又说道：“哎，稍等，换身衣服。”

说罢，又一阵银灰扬起。陆送秋下意识掩鼻咳了咳，接着他想起自己已经无知无觉了，便悻悻放下手。

灰影换好衣服回来，一身白色直裾加上银灰大袖衫，细看能隐约看见写满古文字的暗纹。宽袍广袖，气质出尘，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你是白无常吗？”陆送秋实在好奇。

“哎，我正要说呢。白无常被借调去英国了，黑无常得罪了老头儿被禁足了。勾魂处群龙无首，还缺人手，于是就出了乱子。”

几句话间，陆送秋就明白这人来自地下：“你们出了乱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有关有关，你就是这个乱子。”灰影拢了拢袖子，伸手往袖袋里一摸，摸出来一个最新款的平板电脑。

陆送秋撇嘴：“你们地下工作者都比我有钱。”他对这灵异事件接受度良好，甚至还有心情开人家玩笑。

“哎，哪里的话，最近出国的差事多，国际联合处就多给中华区拨了点奖金让我们拿来开发能量升级系统，要不然我们还要靠笔墨纸砚，”灰影一边调资料一边聊闲天，文件翻了没两页，忽然想起什么，“忘记说了，我是第五百二十三任判官，名字叫炎真。你们现代人好像比较喜欢数字化信息化，叫我523也行。”

“判官先生，你既然说了我是乱子，而且你还亲自出动，看样子我是个不小的乱子。那你是来处理我的吗？”

“哎，误会误会，我是来帮你的。”炎真终于找到他需要的那一页，招呼着陆送秋过来看。

毕竟是跟自己有关的事，陆送秋实在没有不看的理由。炎真让他看的是当天的死亡名录，他的名字标红缀在末尾，旁边备注栏里标注着“查无此人”。

炎真伸出手指点了点这四个字，对陆送秋说：“数字化办公系统告诉我你不该死。所以我来是问你，你想不想再活一次。”

——

过了很久，炎真都没得到答复。他是真的疑惑了。自地府诞生以来，几千年的时间里，每位判官在任的时间都不算短，也几乎每任判官都会遇到过这么一两例“大乱子”，，每个“大乱子”给出答复都很迅速。要么活，要么亡。大多数选择的都是重活一次。523任判官在接受前一任的入职培训时，还被叮嘱了怎么处理这种情况，说基本上直接走手续就行了，不太会出意外，当然前一任522判官还附赠了一句“不过这也分人”，再加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炎真连报送投生处的手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然而万万没想到他会直接在甲方爸爸这里卡了壳。

炎真觉得也许是自己交代的还不到位，于是更仔细地说明注意事项：“就这一次机会可以给你选，我们那边没有位置给你，这次不做选择，你就真的查无此人了，直接消解，灰飞烟灭。”他一边讲一边还有左手拢了一撮亮光团成球状，然后他一拂袖子，光球boom一下分解消失。

“这不就是逼着我活。”陆甲方终于开口了。

“你不想活吗？”

“给我几天，我想想。”

炎真不懂他到底在犹豫什么，但还是给了他一个时限：“最晚只能给你宽限到第六天，头七零时一到，就算我们老头儿来了，也回天乏术。”

“六天够了。”说完，陆送秋纵身一跃，跳下吊灯，落到郑方导演身边，跟着他一起送自己上救护车。

——

陆送秋知道自己在楼梯砸下来之后不久就已经活不成了。剧院工作人员反应非常迅速，aed除颤仪几乎是瞬间到位，但aed救不了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