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近两日的雪终于停了,勤政殿前,西斜的日光照在已经一片狼藉的碎雪之上,反射着让人觉得刺眼的光芒。
一向庄严的大昭皇宫之中,此时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纯洁无暇的积雪上,暗红的血迹汇集在一起,连络成狰狞的图画,望之惊心动魄。
就在勤政殿门外,前几天还大杀四方,让人谈之色变的昔日的瑞王世子——如今该称一句反贼——胸前背后插满了数十支羽箭,正缓缓地跪了下去。
两侧,一向神秘无踪,甚少出现在人前的两队银甲卫,同时收起了手中的弓/弩,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冷漠地站正了身子。
“哈哈哈哈!杀朕?你来啊!你来杀了朕啊!”年轻的昭帝因为才经历过一场打斗,发冠都有些微的散乱,却提着一柄剑,发狂似地大笑。
通敌叛国的瑞王世子没死,竟然还敢打回京城来。笑话!他的江山,永远是他的!
昭帝李渝站在勤政殿内,看着殿门外,离着大殿只有一步之遥的昔年的天之骄子,笑得越发张狂。
“孟倦舟,你有本事站起来啊!你来杀了朕,杀了朕,朕的皇位给你好不好啊?怕是你根本没命走进来!”
殿外的人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略显昏暗的大殿里那个快要发疯的身影,哪怕浑身都是伤口,却拄着一柄剑,固执地不愿倒下。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目光聚焦在那个耀武扬威的年轻皇帝身上,却没想到,竟看到他身后的大殿内,走出一个人来。
是个女子,华服曳地,金簪高髻,声音就像是这冬至里的大雪一样,透出一股寒凉。
“圣上大费周章,终于将银甲卫收为己用,就是为了能像个疯子一样,站在这里对着一个将死之人耀武扬威吗?”
“苏璃末!”昭帝李渝忽然转过身去,原本提着的一柄剑也忽地举起,直直地对着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
那是大昭的皇后,只是,并不是他爱的人。
苏璃末轻笑出声,像是瞧见了戏台子上扮丑的小角儿一样:“圣上大业已成,生气什么呢?”
“皇后倒真是轻松,时至今日,竟还笑得出来?”
娶她,是为银甲卫;要银甲卫,是为帝位稳固,无人能威胁。如今他唯一的兄弟已经战死沙场,反贼也已经被万箭穿心在勤政殿门外,她已经没用了。
一个没用的人,随时可以被丢掉,竟然还敢在他面前笑?
苏璃末显然上了一个精心准备的妆容,也许是因为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人反而淡然了,她站在那里,甚至比太子府大婚那日还要明媚张扬。
她坦然地看着李渝,眼前却好像浮现出外祖父尚在人世时的情景。
“本宫争了一世,斗了一世,以为虽与圣上没什么感情,却也能相敬如宾,各取所需。本宫终究错了。
“圣上要的,是万里江山,是那高位之上的龙椅,是旧相识心尖宠。本宫,不过是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是圣上登临天下的铺路石。
“可本宫还是想问问圣上!本宫的外祖父何错之有!大昭的将士何错之有!边关的百姓又何错之有!圣上分明有千万种方式走上今天的位置,为何非要以万万无辜之人的性命铺路!圣上想起过往,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你闭嘴!”李渝忽然大吼一声,“哪个走上这条路的人,不是杀出一条血路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质问朕!”
他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一般,举着那柄已经染血的长剑,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皇后。
他已经忍了太久太久,他再也不想忍下去了!
“朕今天就来告诉你,什么叫皇权!”
利剑穿心,是窒息一般疼痛,生命的流逝就像是握不住的一缕细沙一样,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她记得,她最后看见的,是勤政殿外的重重积雪,是那殿门前被万箭穿心的反贼瑞王世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外祖父……”苏璃末忽然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窗外的阳光已经照了进来,隐隐能听见几声鸟鸣,正是早春时节。
苏璃末额头上尽是汗珠,她大口地喘着气,用了好一会,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已经三天了,她回到嘉定十七年的春天已经三天了。可她还是会梦到被李渝一剑刺死在勤政殿的那天。
苏璃末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正映出她十七岁的样子,熟悉,却又有点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