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十五岁的生日,但嘉玉却不想大办。外头的人只知道萧家大小姐及笄日,总有不来观礼的提前送了礼过来。戚氏又怎么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于是拿了一副头面,倒是钗一对儿、簪两只、步摇一对、玉钿一对,便是华胜也准备着。这些东西有的现下用得上,有的却是用不上。放在一个方形的锦盒里,俱都摆开来,也算得是重礼。
戚氏要来,嘉玉不好拒之门外,还请了她入得屋内,两人攀谈起来倒没有隔阂。嘉玉就怕她再提戚元焕的婚事,可聊着聊着,却一点儿没往上头聊的意思。
戚氏说这些礼杨三郎俱是知道的,也是她亲手所做,怕嘉玉推辞,只说这些个材料都是杨三郎在外边儿行走得来的,半文钱没花,不过是费了些功夫。
嘉玉见她说得实,再者这都送来了若再硬给拒了,终是会伤了两家的情宜,便问道“杨大哥还往北边儿走”她实是不知杨三郎为何热衷于此,走上一趟来回得三四个月,最多的时候半年都是有的,这个苦差事他倒乐意得很。上次说是要给他换一换,他还连摆了手,压根不想换。
戚氏虽是叹得一声,脸上却有笑意,道“这回他回来倒是说了些外头的事儿。我原想着这是个苦差,在他眼里倒成了肥缺。每次送人过去的时候,把我们这边儿的织锦、棉布一应日用之物拉上一大车,到了那边儿竟会高出这边儿两倍的价格。如此走得一趟,百十两倒不成问题。也可换了那边儿的皮毛过来,那边儿产这个,毛质比我们这儿的可光亮得多。”
说着戚氏便从身边的一个大包袱里拿出一件皮氅来,还没成形的样子。戚氏又道“我们这边儿哪用得着这个,不过今冬倒是冷了些,三郎拿了三件回来,给我婆婆和母亲都留下了,这件我想着给大小姐。”
嘉玉一听便推辞“这是万万不可的,如此贵重难得的东西,该给你自己留下,你还怀着孩子,怎么倒想起我来。”
戚氏却不依,道“若不是大小姐,咱们家哪有如今的样子。他既有了这个便利,往后再给我带回来也是可以的。”
嘉玉是知道些
北方的事,与游牧族接壤,燕国便开了几个镇出来,方便与他们交易,那里鱼龙混杂,但东西却多,听说还有再往更北处那边来的人,一个个金发黄眼的,东西可是都没见过的。
筑护国城一事,如今却是越发的紧迫了,边境上如此多外族,哪有不防的道理。可是,却实在是苦了百姓。杨三郎这样的差人,往那边儿送人是一波接一波,却还闹着人不够,不能在限期完成任务。这边儿却是赋税越来越重,尤其那鱼米之乡,如今也算榨得差不多了,田地里做活的除了老人便是小孩。
这且不说,耗费如此大的人力财力,能护得了国也算好。吃得差点,穿得少点也不会就丢了命失了节。真正苦的,却是护国城城根儿底下那些人。搭棚烧砖,搭灶熬粥,侍候着监工、将士还有劳役,转眼这些人一旦得了沐休,若是家中有女子的便是苦上加苦。将士还好,总有军规在那约束着,便是有个火急的,成群的骑了马往回跑个四五十里,寻个桃花深巷,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可那些个监工却不一样,他们没个沐休的时候,趁了人不在时,潜入农家,什么猪狗不如的事儿做不出来。再有些得了上头赏识又或是有些门路的劳役,比得半个监工一般,又没有自家女人在旁,可不就得往农家钻。有点儿良心的便寻了那独门的寡妇,没良心的哪管得这些,甚至连看不看得上眼也不顾,夜里潜入门儿,黑灯瞎火的什么事儿不是做。
民怨积得久了,也不是没闹过,上头更不会不知道这些事儿,却有办法压下去。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个把京都城里万花楼的女子往那边儿送,那大燕国也再没脸面了,这护国城修来也无用。
那些个还在修护国城,家里妹子却被糟蹋了的汉子,可不在少数,拿着铁锤往石头上砸时,眼睛却看着那些个监工,那眼神能活活把人给杀死。
忍吧,忍吧,却总有忍不住的那一天。昭帝还清醒时,这些事儿万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总会让将士们杀鸡儆猴。可如今昭帝却是半点醒转的迹象也没有,朝堂之上什么事儿不是太子说了算。可笑的是,太子却还能一本正经的说父皇病重
,当以孝为先,国事且放放。
大臣们哪个不知道,说他是在侍疾,却把内宫搞得一团瘴气。有皇后和皇后的外戚撑腰,太子真个儿就把皇宫当成家了,欺凌宫女都是小事,那些个没被他父皇宠幸过的妃子,他竟也敢染指。皇后哪有时间来管他,与外戚合谋如何铲除异己都来不及,哪有这闲功夫。
嘉玉身在内院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儿,从戚氏那听来的也只北边儿情况,一听之下也是连连摇了头,当着戚氏的面儿便说了句“不久矣,不久矣”这话戚氏哪懂,但看嘉玉的神情,自个理解为护国城修好了,北边儿这样凄惨的情况不久就会结束的。
戚氏觉得嘉玉对她还是不错的,虽然没应下议亲之事,但总还留有余地。她回去可得让元焕再努力努力,没个功名,没个家产,凭什么娶得来门楣高的女子。
嘉玉既是没打算过早应下她,戚氏每回来得萧府便见不着嘉蕊了。这会儿戚氏正辞了嘉玉回家,由引路婆子往后门带。正走在厨房后边的小路上,却听见从厨房里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这声音还很熟悉,再一分辨,听来竟是嘉蕊。戚氏眼珠一转,对那引路婆子道“大嫂子可否饶我一口水喝,刚才在大小姐那净顾着说话了,水也不曾喝得两口。”
那婆子是识得她的,既是常入大小姐闺阁之人,再看人长得也宽眉大眼,一脸正气,又是怀了身孕之人,便笑道“那还不容易,厨房里定是有的。你随我来。”
说着两人便往厨房走去。刚一进去,那婆子瞧得五姑娘在,便福了身儿道“五姑娘,这妇人有些口渴,讨口水喝。”
嘉蕊正看着案板上那几个准备好的大碗材料,听得人叫,便转过身来,这一看才发现竟是戚氏。
那戚氏也是一惊,道“五小姐”随着福了身又道“我刚从大小姐处出来,觉得嘴里有些干,想喝口水润润。没想到五小姐在这儿。”
嘉蕊是见过她的,文成侯夫人那点儿事她且不知道,嘉玉更不会告诉她有人瞧上了她。是以她还很是自然的笑道“杨夫人,可是来看姐姐的”
戚氏一见嘉蕊便表现得可亲得多了,道“大小姐的及笄礼我是
没荣幸来看了,心里总还想表示些心意。”这时有婆子给她端了水来,戚氏接过来,喝得两口,又道“我说怎么回回来都见不着五小姐了,原是管着这么一摊子事儿。”
嘉蕊听了便有些害羞,她不过还在学习阶段,哪能说管了。正想说些自谦的话,却听那引路的婆子道“五姑娘算得厉害的,不过才学着做了不到半年,如今便是大姑娘及笄礼这样的盛宴也能办得下。”
嘉蕊听了更不好意思了,头略微低了低。戚氏眼里却含了笑,真是越看越合眼缘。她得努力把这门亲给定下来,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因着这次是紧办,嘉玉没想请观礼的人,只自家几个姐妹,便是连侯府那边儿的人也没请。可文成侯夫人是知道嘉玉生辰的,虽没宴请,她还是让唐氏带了礼上得门来。
唐氏是一大早来的,送的礼也不过那些钗啊玉簪的,没什么新意。两家虽还没因着嘉蕊的事生分,可嘉玉却是留了心眼儿了,再不与唐氏说些心里话。两人没说得会子,客客气气的送了唐氏出门。
嘉玉站在门边儿轻轻叹得一声,这门亲到底是已经结下了,以后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刚想转身儿进屋,便从院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大少奶奶来了。”
嘉玉又迎了出去,走到院中扶了曼凝的手,进得屋内,又让映菱上得牛乳。曼凝倒是面泛红光,精神头特别足。
“大哥这回怕是可以休息两日了,那事儿不了了之,总可以好好陪你了。”
曼凝笑道“可不是。前儿还收到娘家来信,让我这些日子可得注意些,怕是快了呢。”曼凝喝了口牛乳,望了嘉玉笑道“我原算着恐怕还得有小半月,今儿一早大夫却说就在这几日了。”
嘉玉瞧着曼凝的肚子,道“那可得好好待着。稳婆再不能离了身,产房所用物件可都准备得妥当了”
“看你倒比我还急,你哥一天也把我跟得紧紧的。都是备好的,一发作便可用。”自太子得势,张家也跟着得了势,再不是在朝为官,身份总还摆在那。若太子真个即位,少不得是要封赏,到时曼凝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嘉玉明白这些道理,也知道凌珩紧着她。凌珩再
是个愚钝的,跟在萧景山身边儿这些年,多少也学着些。那股子蛮劲儿还在,脑袋却越发的灵光。他知道张家于萧家意味着什么,若不是曼凝那两个哥哥太过实诚,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也没闹出个明堂,萧家怕也难说上这门亲。互为所用,彼此都有些算计与指望,谁也高不了谁去。
曼凝摸着牛乳碗沿,垂了眼,说道“那位病危,京都里早就紧门闭户了,消息最迟再过五日便会传到江东,妹妹们可不能有闪失,只是委屈了你的生辰宴和及笄礼。”
当时她娘家是递了消息给她,让萧家且不要有什么大宴之类,又正逢说起给嘉玉生辰和及笄礼办宴,按着凌珩的想法,总得请了侯府和几个郡守家的,嘉玉还没来得及表态,曼凝不敢说出实情却先说了不同意。嘉玉原也不想大办,也不想因着这些事儿让大哥大嫂吵起来,便道只想请了几个姐妹在一处就好。
萧景山听得嘉玉说起此事,倒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此时确实是多事之秋,太子正是敏感期,若再有官员相聚,只怕会惹事了嫌疑。最后也只说按曼凝和嘉玉说的办,不请外人。
今日曼凝得了实信儿,这才敢给嘉玉说个清楚,道“你是知道这其中隐秘的,万不能给了那些对头可乖之机才是。”
嘉玉哪会不知道,她原也不想办,再听得曼凝说得这个原由,哪还会不知其中关窍,要是给人落下口实,聚众图谋不轨可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