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传来长久的沉默,而后在再一次的震晃中失去信号。
“他娘的!”
死胖子用力地拍对讲机,重新发出信号。
许久之后,对面再次传来声音。
“军力不够,不予以支援。”
只要钱直接抢过对讲机。
“他娘的你们在对面是不是!派辆能飞的玩意儿接我们不行啊!都说了这里有百姓!有百姓!”
对面就像机器人一样用冰凉的声音重复。
“军力不够,不予以支援。”
翻译过来就是——
‘你们死不死我们不管。’
对讲机里的信号再次断开,炮火声越来越近,有些小兵干脆平躺瘫在坑里。
“别联系了,放弃吧,我们不过是上头养的一枚弃子,放弃吧!”
“这个坑又大又深,躺下一闭眼就过去了,别想这么多了,躺下吧!”
人们佝偻着腰,跟着颓丧的声音和震晃声往坑里走。
这个场面刺激着我的视网膜,我觉得我们就像是一群动物,在最后关头用自己对整个天地进行祭祀。
没有人说我们是祭祀品。
人们却已经开始用自己献祭。
我捏紧拳头,脚底下有一把无形的锁拽着我,但是最终我一咬牙,没有往坑底下走。
而是像一个荒兵一样站在坑边。
我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炮火声压根就没有停,而且离我们越来越近。
没有人站在我身后,只有我自己。
可能我只是不想用这副脸面去面对坑底的阴谋论。
左腿疼到发麻,我单腿跪下,掸走自己鞋子上的冰块,看向逐渐露出光亮的天际。
看起来明亮,看起来又荒凉。
我又将视线看向身后的坑,很多人正在抓着冰往自己身上洒,好像要用黄土和铜钱埋葬自己。
看起来滑稽,看起来又寂静。
就像死去的机甲迷一样,我也不想用这种状态去见我的父亲。
不说让他骄傲,我不想让他失望。
于是我用力地咳嗽,一边看着天际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吼出口。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我这个角度,终于看到了大家伙的全部面孔,它就像是一个移动式的摩天大楼,横扫四面八方。
炮火如流星,又如漫天火。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我摸着自己冰凉的心脏,在那里勾画出一个圆形,一个球状。
大家伙身上有很多炮口,其中有一个就是对准我们这个方向的,天空盘旋着很多机甲,用红外线扫描着冰原。
我们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林不罢,别念了!给我们念丧经呢!”
他们越是嚷嚷,我越是吼得大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他娘的手,偕他娘的老!我们都快要被撕扯成渣滓了!你看看上头的嘴脸!我们他娘的就是弃子!就是分母!就是炮灰!“
“你们说得对,我们是弃子,我们是炮灰。”
我没有回头看向他们,而是依旧看着天。
“这是对上头而言对于我自己,我不是弃子,我不是炮灰,我从来不是为了上头而战斗,我为了我的羊、我的家、我的兵团,我的地球而战斗”
天空是灰色的,我想起父亲的那句话。
“不罢,是让你永不罢休,永远不要罢休,不要屈服!不要从大流!头破血流争得是什么!不是争个英雄狗熊!而是为你自己争口气!”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对不对,因为这口气,我快要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刚刚那句话的缘故,我周围多出了一些小兵,他们和我蹲成一排,脸上悻悻。
“看什么看!我们可不是因为你那句话!我们就是出来透口气!他娘的指挥员呢,到时候分两处死不好到阎王前领军功啊”
“你们那儿!”
小兵拿手指天空。
“那些机甲是不是在朝我们来!”
我立马抬起手拿起望远镜。
斑驳的视野中,那群密密麻麻的东西确实朝我们锁定方向。
我们被彻底发现了。
我条件反射地拿起枪,而后想起压根就没用。
我们一群血肉之躯,就别学电影上装神弄鬼了。
半空中响起“咯噔”“咯噔”声。
这声音非常熟悉,炮火在炮筒里蓄积时,就会发出这样沉闷声。
根据这“咯噔”声的密度来讲,我们要死无全尸了。
这个坑的存在将毫无意义,到时候这块地皮应该都会被轰沉。
我放下望远镜,内心一片沉寂,尽管坑底都是哀嚎声。
坑边的兄弟应该和我一样的心情,他们纷纷抬起头麻木地看着天。
我抬起手,企图拽住什么。
除了虚无,却只剩下冰雾。
“轰——”的一声,天崩地裂、火裹挟着冰、冰裹挟火朝我们飞过来。
我闭上双眼,周围是贯穿耳鸣的尖叫声,冰块大块地落下来,砸在身上,让我瞬间被湮没在冰雪上。
但除此以外,并没有疼痛。
左腿疼到快要断裂,我“啊”得吼出声,而后如同蚕一般往雪上爬。
“呸!”
我吐出嘴里的雪。
而后我就没有再合上嘴——
血从头顶上掉下来,还夹杂着新鲜的血肉,天地间一片海腥味。
举头之处,是一块巨大的鱼皮,被无数个机甲的枝干撑起,成为遮盖天地的屏障。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机甲枝干的中心走,越是往深处走,心就跳得越快。
当我看到中心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后,我的呼吸几乎停止。
季家书做到了。
他做到了。
季家书转过头,整个人被湮没在血水里,我走过去,抹开他脸上的血和冰。
枝干就是从他的背上蔓延开的,而鱼皮之上,炮火陨灭。
他看上去像是个创世纪的艺术品。
季家书深深地看着我,声音嘶哑。
“还好你还活着”
“你看起来像个神。”
无论我怎么抹开他脸上的血,但总会重新被血色覆盖。
“遮天盖地。”
“遮天盖地的不是我。”
季家书的视线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人群。
“是四八军团。”
他们一个个全都被血所裹挟,张着嘴看向上空。
“指挥员”
冰与火之间,蝉翼最终挥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