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乐拍拍她的肩:“月儿以前把种棉花的事交给你了,还不去监督他们。”
青奴心说也对,跑到地里:“你们轻点呀,别弄脏了!”
“轰隆隆!”天边闷雷炸响,随后刮起大风。
李锦乐站在屋檐下盯着,眼前忽然掉下个黑乎乎的东西,它重重砸在地上,“砰”的一声。
朝地上一看,居然是只鸟?
小厮惊叫:“二公子,是信枭诶!”
“信枭?拿来拿来!”李锦乐放下棉花筐,抓住了那只信枭。
它不知是饿的,还是被雷吓到了,直愣愣从屋顶摔了下来。
李锦乐翻着它脚上的信筒,是空的。
小厮咦道:“怪了,正常人家的信枭,脚上信筒都会刻家纹,免得误落入别人家里,这只怎么没有标志呢?”
李锦乐沉吟道:“拿个笼子装起来,我明天提去见孙子敬。”
“他家养信枭,对这个熟。”
翌日,李锦乐提着新鸟跑去见孙子敬了。
孙子敬听他说完来意,差点翻脸:“濮阳城有信枭的人家,没上百也有几十吧,近百只信枭,你让我看什么啊?”
可当李锦乐把鸟拿出来以后,孙子敬不说话了。
信枭用来传信,可在小城池里来回飞的信枭,与两地之间传战报的大信枭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李锦乐意外逮到的这只,明显是用来传战报的。
它的爪子像尖刀一样锋利,翅膀张开比人还长!
这么优秀的信枭,信筒上居然没有主人家的标志。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偷偷传递消息?”李锦乐猜测。
自从扣押了鲁国使团,濮阳城从上到下都进入了紧张的戒备状态,来往人口全部要盘查,生怕什么可疑人物坏事。
没想到防住了人,却没防住鸟。
“信枭一般半夜飞行,白天休息,那个时辰人们都睡了,难怪一直没人发现。”孙子敬道。
“送消息的人是不是快出发了?”孙子敬问身边人,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他说:“将它一起送去东明,让太子看看。”
卫鲁战事紧张,叶邑一片祥和。
清早天没亮,时月开始磨豆腐。
做豆腐是已经熟练的事了,她和银杏配合,石磨‘吱悠吱悠’转,磨出了白花花的豆浆。
架锅烧火的时候,她看见叶黎来了。
叶家人簇拥着他,叶黎是来抚恤河工的,隔着篱笆,她看见叶黎给谢大婶送了银钱,又低声抚慰了几句。
河水伤人频有发生,但兴修航运却是势在必行的。
谢大婶不知说了什么,谢家众人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叶黎身边人的脸色也黑了下来。
接着,谢大婶潸然泪下,情绪激动时甚至打翻了叶黎给的财帛。
叶黎被家仆护到一边,他向谢大婶躬身:“抱歉,没能救起你儿子,当真是叶家的错。”
“但楚国兴修航运势在必行,只能……对不住谢家三郎了!”说完,叶黎转身就走。
时月后来听说了澧水上的惨案——秋冬水位降低,运输粮食的舸船(音:葛)常会在叶邑段搁浅、触礁。
这就需要大量的河工下河清理礁石,或是拖拽舸船至开阔水域。
无论哪种都是辛苦而又危险的活,谢三郎就是下河清理礁石时,被水卷走的。
古人迷信,不懂水底下有暗流,只当河伯大人发怒,出来收人了。
叶黎刚才被谢大婶破口大骂了一顿,心情不是很好。
边走边吩咐:“准备祭河伯。”
“祭河伯?”身旁人犹豫道:“可今年已经祭过两次了,再祭岂不是……”
叶黎也很郁闷:“不然怎么办?明年王上艅艎(音:鱼黄)南下,整条航运只有叶邑段迟迟修不好,我们是要负责任的!”
边说着,叶黎准备离开,谢大婶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哭声令人难过。
叶黎说又要祭河伯,这可把村里人吓坏了,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小公子留步!”
叶黎被留住:“老村长?”
时月看他被留住了,问:“那是怎么了?”
“因为叶黎说要祭河神禳灾!”十六刚从凑热闹的人堆里回来,迫不及待说着他打听到的事。
禳灾就是消灾,一般以祭祀作为形式,希望神灵宽恕罪行,不要再降下灾祸。
“你们知道楚国是怎么祭河伯的吗?”
时月在卫国时,常听李绰斥骂荆楚乃南蛮之地,常以生人做祭,她皱眉道:“不会是祭人吧?”
“你怎么知道?”十六惊奇:“传说河伯姓冯,浴水而溺,就成了河伯。”
“楚人认为凡水上有灾,多是河伯发怒。”
“叶邑祭河伯,是挑一个十二三岁的,阴时阴月生的少女,与村中冯姓男子交媾后,再将她投入澧水。”
银杏尖叫:“什么啊,真野蛮!”
“人祭就算了,还……还要那样折辱她!”
“为什么是冯姓?”时月不解。
“听说是因为河神姓冯。”十六说道。
“加上冯族是祭司,我听他们的意思,这个冯姓人家像是被认为成河伯的族人,在叶邑地位很高。”
老村长是来求情的,因为村里阴时阴月生的女孩所剩无几,刚好谢家还有两个。
这两个女孩时月昨晚也见过,正是她们陪着谢大婶跪在灵堂上。
“这……”时月问十六:“谢家不会死了个三郎,还要出女孩子生祭吧?”
“这太荒唐了!”
叶黎听说村里合适的女孩子只剩谢家两个以后,也很犹豫:“当真没有别人了吗?”
老村长叹气:“这两年澧水灾患频频,仅去年就祭了两次,村中人家多将女孩早早嫁出去了,哪还有别人呐……”
谢家的两个女孩是二郎的女儿,他前年也死在河工上,两个女孩还在三年孝期,所以没能及时定亲。
“小公子,谢家遭逢大难,这次选人就不从谢家出了吧?”
叶黎很犹豫,他挥退老村长:“您让我再想想。”
他一个人,走着走着就靠近了时家的篱笆。
时月灵机一动,边用木勺搅动豆浆,边高声唱道:“「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注)
她清亮的声音传出篱笆墙,传入了叶黎的耳朵里。
空气里弥漫着豆子的香味,叶黎停下脚步。
“公子,那是墨先生带来的那户人家。”身旁家仆提醒道。
“「……百川沸腾,山冢崒崩。哀今之人,胡憯(音:惨)莫惩?」”
豆浆在釜中翻滚,时月用木勺舀了一些起来放凉。
银杏边烧火,边配合时月敲打节奏:“笃笃,笃笃。”
叶黎隔着时家的后院柴门,厉声质问:“哀今之人,胡憯莫惩,你好大的口气!”
时月抬头望去,拭着额上的汗水:“叶公子?”
家仆推开时家的门,叶黎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执政者不能自警?”
时月哼唧的几句出自《诗经》,大体意思是说现在有天灾,乃是上位者治政不利,矛头之指叶邑的主人,也难怪叶黎会这么生气。
时月低头:“若想听此事的解法,就请进来坐坐吧。”
她盛出了一碗白生生的豆浆:“粗碗陋食,还请叶公子别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