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已到了尾声,天气凉爽,天空中万里无云,黄狗与幼童追逐打闹,大人们聚在一起闲聊谈天,正是一年中最舒爽的时候。
村里来了货郎,挑着扁担立在村头大树下同人说笑,甜水村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出去瞧热闹,拿铜板买了头绳绢花来带。王家的婉姐跑去瞧了一回,跑回来敲沈家的门:“婶娘,在吗?我想寻银珠姐姐出去玩呢。”
李氏正带着三个女儿坐在院子里干活,大女儿金珠手慢,一根线磨磨蹭蹭卷不好,小女儿玉珠还小,不把线系成疙瘩已经是懂事,李氏忙得一脑门官司,听见婉姐的声音,看看自己正在理线的二女儿,皱了皱眉头。她隔着门,高声回答道:“婉姐,你银珠姐姐正忙,先自己玩去吧。”
银珠抬头看了看母亲,还未说话,旁边的姐姐金珠就抢先出了声:“娘,我想出去玩呢。”
李氏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伸出指头虚点了点她的额头:“哪有你这么大的小娘子还出去玩的,家里正在给你寻思说亲的事,你倒憨头憨脑的出去逛,也不怕被别人说嘴。”
金珠立起了一对长眉,两片薄唇一张就是一串子话:“村里丫头哪讲究这么多,又不是城里的小姐,来了货郎,谁家不去瞧瞧,您要不让我去,我去找爹说。”
说罢便进了堂屋,挽着沈老爷的胳膊撒娇:“爹,你说女儿去得去不得,我连头花都没得带了,再不去买,您女儿还不得被人笑话?”
沈老爷生了三个孩子,最爱的就是这个长女,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听金珠这么说,连个犹豫都没有就点了头,还摸出了二十来个铜钱给了她:“想买什么自己买去。”
金珠欢欢喜喜地应了,回屋去换衣服,李氏还没骂出声,坐在她旁边的玉珠就眼巴巴地看向了她:“娘,我也想去,我想吃糖。”
李氏看了一眼小女儿,把话咽了下去,小女儿是她的心头宝,怎么舍得不叫她去玩。她伸手摸了摸玉珠的圆脸,改了主意,冲着屋里喊道:“金珠,把你妹妹也带上。”
玉珠笑眯眯地跑进去找金珠,过了一会跟在金珠屁股后面又跑了出来,金珠穿着杏花红的裙子,满脸嫌弃地把玉珠的手从自己衣服上巴拉开:“娘又叫我带孩子,玉珠这点子年纪有什么可买的,别再人多给拐跑了。”
玉珠一听这话就要咧开嘴哭,李氏赶紧抱着她哄了一哄,哄完又把金珠骂了一顿,多给她添上了七八个铜钱:“你个做姐姐的,领着妹妹去买包糖正好,就光顾着自己玩,以后还指望着你待你妹妹好呢,这点子小事都不肯做。”
金珠看有钱,撇了撇嘴,勉为其难地把一只袖子递给了妹妹,玉珠破涕为笑,拉着金珠,姐妹俩一起出了大门。婉姐正好在门口还没走,金珠一看到她,扬起了个笑容,亲亲热热地去挽婉姐的手,语气亲昵地说道:“再耽误怕不是要没人了,咱们现在走吧。”
婉姐扫了她一眼,心里嘟囔我也不是来找你的啊,她不死心地左看右看,不见银珠出来,只好跟着金珠玉珠一起走了。
过去一顿饭的功夫,银珠帮着李氏把线理好,她站起身,还未来得及说个一言半语,就李氏又吩咐起来:“我屋子里有块葱绿色的料子,你去拿来,给你妹妹做件小袄,正好也练练你的手艺。”
银珠站起来就进了屋,但去了半日,却是自己换了一身半旧的栀子黄衣裳,穿戴地齐齐整整,站在门口对着李氏说道:“娘,我出门买东西去了。”
李氏一听这话,心头火气,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伸手拍了银珠一巴掌:“你要去干什么,有什么东西刚才托你姐姐买不就得了?”
银珠大眼睛一弯,笑着看了看李氏:“娘是说笑了,姐姐的钱自己还不够使呢,我是不用她给我买,娘有什么要用的,我倒是可以给娘捎带。”
李氏赌气不答,结果发现二女儿并未准备来对自己说好话,反而抬脚就往大门走,又赶紧喊住她:“你要去就去,顺便带两块胰子回来,张婆子上次来就说咱们家没洗衣服用的了。让赶紧买一块呢。”她见女儿半天瞧着她不动,又皱着眉头摸出两文钱:“你那小盒子里每年攒的压岁钱也有点子,连给家里买两块胰子的钱也和我要。”
银珠把钱接过来,冲着李氏笑道:“娘这说的,好像两个铜板真能买两块胰子似的。”她把钱塞进布包,不再理会李氏的骂声,快步走出了家门,李氏见没有斥责的对象,气的转身回堂屋锤了正在看账的沈老爷两拳,自己去给小女儿做那件小袄。
村头大树底下,人已经散去了一半,银珠走上前,看见自己的姐姐正拿着一朵红芍药不停地比划,旁边婉姐和玉珠都苦着张脸,瞧见她来了,赶忙聚在了她的身边。
“二姐,大姐买了一堆东西,连我买糖的钱都花了。”玉珠噘着嘴,忙不迭地冲银珠诉苦,“还向婉姐借了钱,现在又想买头花。”
银珠看了看婉姐,她搅着衣裳带子,怎么看都是一脸的愁苦:“银珠,我娘总共就给了我八文钱,还让我给我家弟弟买个弹弓玩,金珠姐一伸手就拿走了七文,我这回家可怎么说啊。”
银珠笑了笑没有答话,等走到了货郎的跟前方才说道:“货郎,我要两块洗衣服用的胰子,两根红头绳,一包芝麻糖,如果有弹弓,也给我来一个。”
货郎之前被金珠歪缠了半天,十五文的头花倒是想只给五文钱,正不耐烦的时候,看见银珠说话爽利,买的东西虽都小,但零零碎碎也倒是不少,赶紧借此机会不再理会金珠,拿了张草纸包了两块胰子,上面放了一小包糖,又挑了两颗涂了颜色的石弹子球和一个木头牛筋的弹弓,笑着递了过去:“小娘子拿好,一共十八文钱,这头绳您自己往筐里挑,左边这些都是一个价。”
银珠笑笑,也不推诿,从布包里数出钱来给了货郎,然后伸手往篮子里挑了两条头绳,玉珠看着胰子上的糖直流口水,抱着银珠的腿,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银珠摸了摸她的头,把糖纸包给了她,又把东西递给了婉姐:“你先拿着这个给你弟弟玩。”
婉姐听了这话,倒不好意思起来,刚想张嘴说话,金珠那边就跳了出来,酸溜溜地说道:“二妹妹可真有钱,都给外人花起来了。”
说得婉姐一张脸涨的通红,只感觉手上的弹珠比烤了火还烫,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债主这回事,拉着银珠的袖子就想退。银珠扫了一眼金珠,轻声笑了起来:“姐姐倒是真没钱,花了妹妹的买糖钱不说,连外人的钱都用起来了。”
金珠气了个仰倒,眉毛一竖就想吵架,银珠却没再理她,拉起玉珠的手就走。她在家说一不二惯了,正想追过去骂人,被货郎一把喝住:“你这小娘子怎么拿人东西,这花还没给钱呢。”
周围看热闹的婆子媳妇一阵哄笑,气的金珠恨恨摘了那朵红芍药一摔,再看银珠玉珠,也没等她,早就走出去十几步远了,更是气恼,眼圈一红,跑着回家就要告状。
婉姐担忧的频频回头,看着金珠从她们旁边跑过去,不禁悄声问道:“银珠,金珠要是吵起来可怎么好?”
银珠挽了挽头发,奇道:“她欠你的钱,你倒怕吵起来,还是那钱你不要了,所以要以和为贵?”
婉姐踟蹰了半天,既想把钱要回来,又不敢和金珠争吵,左思右想半天,都快走到沈家门了,还没做了决定,她期期艾艾地看着银珠,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你把这事告诉婶娘,我就不去说了。”
银珠看了一眼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怪不得王婉姐八个铜板能被自己姐姐借走七个,要是金珠再高声些,怕不是八个就全给她了:“我去说倒没什么,估计明天就能给你,不过这样那弹弓可不算送你,你拿回钱再还了我。”
婉姐喜得连连点头,这麻烦事又不用自己插手,还钱还不是合情合理。她怕银珠再反悔,赶紧紧着步子告辞离开。
这边银珠领着玉珠踏进了大门,本以为金珠早回家,怕不知道添油加醋说些什么,父母一定拉着她要训斥,不成想院子里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她进屋一看,李氏正和一婆子聊的开心,见她们进来,还笑着说道:“这是村南的陈大娘,还不快叫人。”
那婆子见银珠玉珠行了一礼,笑的头上的红花直晃:“沈太太家的小娘子都真水灵,长得一个比一个好,前一个模样已经那么俊了,这两个更是好看,怪道人家都说太太家有福气呢。”
她说罢就想去拉人,银珠唬了一跳,赶紧避了避,笑着说道:“外面带着我妹妹玩了一会,手脏了,大娘先和我娘说说话,我去放下东西洗洗手。娘,这胰子可是放去厨房里,等张大娘来了再给她。”
李氏见陈婆子碰自己女儿,正不乐意,听见银珠这么说,赶紧起来让她们回自己屋:“既然脏了,东西放好,快带你妹妹去洗洗。陈嫂子,别管他们小孩胡闹了,咱们继续说话。”
银珠顶着陈婆子审视的目光,带着玉珠回了偏房。刚一进门就看到金珠嘟着嘴歪在床上,撕自己的手帕子。她假装没看到,打了盆水把自己和玉珠洗干净,正重新梳了头绑新头绳,就听到金珠阴阳怪气地说道:“家里来了媒人婆,我们银珠这是急着打扮起来要出门相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