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珠心里一震,外面坐着的陈婆子居然是管做媒的,那还要伸手拉她。再看金珠嘟囔着嘴,嘴里碎碎叨叨些难听的话,心中顿时有些恼了,把发绳绑好,转身回道:“姐姐也是糊涂了,我比姐姐还小两岁,纵使有媒人婆来,难道还给我说不成。”
金珠一听这话,想起爹娘平日说的要给自己说亲的事,脸色一红,居然没有回嘴。玉珠坐在她旁边吃糖,看金珠满面红晕,心中大奇,伸出黏糊糊的手就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大姐姐这是怎么了,发烧了吗,二姐姐快给大姐姐倒杯水。”
金珠本来满心遐想,结果冷不防被糖糊了一脸,顿时大怒,抓起玉珠的手就狠拍了一下,自己下床拿手绢沾了水擦脸。玉珠被拍出一片红印,嘴一裂就大哭了起来,手抖的把半纸袋芝麻糖都撒了,渣渣沫沫铺了半床。
银珠一看这情景,赶紧一边替玉珠揉了揉手,一边训道:“家里有客,小心吵到娘来打你。”她把玉珠抱着放到地上站好,又拿小扫帚把糖渣子扫下去,玉珠一看自己的糖都喂了土地公,更加伤心,一张圆脸皱成了只蔫茄子,抽抽涕涕的,好不可怜。
金珠擦好脸,听着玉珠还止不住哭,走过来又戳了她脑门一指头,嘴里狠道:“再哭小心狼把你叼走。”
银珠看了她一眼,拿簸箕把糖渣倒出去,回来放好东西,对着金珠问道:“别光教训玉珠了,婉姐那钱姐姐什么时候还?你还拿了人家七文钱呢。”
金珠一听,涨红了脸皮,声音也高了起来:“不过七文钱,晚上爹回来还能不给我?”她把屋门前的帘子一甩,粗声大气地就往沈老爷的小书房去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三人依旧谁也不理谁,等银珠玉珠喝完了粥,一起回了屋,李氏把碗放去厨房洗了,金珠才磨磨蹭蹭低眉顺眼地对沈老爷说道:“爹,今天给玉珠买东西吃,钱不够,跟王家姐借了七文,她要我明天还呢。”
沈老爷一听,立刻掏出七个铜板给了金珠,金珠脸上刚露出个笑模样,就看见收拾完东西的李氏进了门。她神色一僵,趁李氏还没张嘴骂她,眨了眨眼睛就飞快地溜回了屋子。
李氏瞧女儿们都回了屋,散了外头的大褂,坐在床上拿着那件半截的小袄继续针线,一边对着沈老爷说道:“金珠都多大年纪了,你还惯着她,眼看着就是要说亲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
沈老爷端着茶杯悠哉悠哉地靠在椅背上喝茶:“她才有多大年纪,就是晚两年成亲也没什么,咱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在这甜水村,难道还排不上号?女儿嫁给谁家会受委屈。”
李氏把手里活计一放,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老爷说道:“如果不是村里的,是外头的富贵人家呢?”
沈老爷听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忙放下茶杯:“这是怎么说的,可是有人相中了金珠?”
“今天做媒的陈婆子可是进了咱们家的门了,说是县城里布庄老爷从村里出去发达的,想替他们家大郎君也回村找一门亲事。她瞅着咱家也好,有田有地,雇着人收租子,女儿比城里姑娘也差不多了,所以特地跑来问我,可愿不愿意,反正去了城里,一进门就是大奶奶。”
沈老爷听了,心中有喜有忧,他沉思半响,摇了摇头道:“若说城里开着布庄还是甜水村人的,也只有明家老爷了,只是单说富裕,明家确实有钱,但我几次去城里办事,闲言碎语中,总听说明家大小子很不成人,是最顽劣无知的。咱们虽然是贫寒小户,在家也一向娇惯女儿,金珠若真嫁过去,哪里能受得了委屈?况且村里乔大户之前已经和我吐了口风,他家那个考了秀才的三小子对金珠有意,若都论起来,可不是乔家更好,人也是知根知底的。”
李氏一听,也便把心思息了一大半,又拿着小袄缝了起来,她本是听陈婆子说的明家富贵,现在一听有秀才郎君看上了自家女儿,可不是比个商户的纨绔儿子要强些,也就丢开此事不再说了。
沈家息了念头,却没成想陈婆子又上了门。她顶着李氏冷淡的脸色,笑盈盈地问道:“沈太太可想好了?这好机会可不能错过啊。”
李氏挤出个笑,推脱道:“我家老爷早给我家大姑娘相中了一户人家,家里儿子还是秀才公,只是之前没和我说过,我这才应了嫂子,结果前两天听老爷一讲,我就想着这事是不成了,如今还烦嫂子跑了一趟。”
陈婆子脸色一僵,这给明家说亲的差事是她从城里钱媒人手里接过来的,定钱都收了五两,要甜水村富裕人家的女儿,可富裕人家哪个与城里没点瓜葛,都知道明家大郎是个纨绔,陈婆子找来找去,竟然无人答应。所以这才自己偷偷降了一等条件,找上沈家,不想沈家居然也推拒了。她心头焦虑,这要是在往低找,怕不是只能寻普通农家田间地头的女儿,可明家那边怎么会答应。
陈婆子一想到此事不成,怕是到手的银钱要飞,连忙搜肠刮肚找出话来说:“沈太太这说的是什么话,您家二女儿不也出落的标志,大姑娘有了好人家,不如把这个给了二姑娘。”
李氏一震说道:“我家二娘今年不过十四岁,哪就急着说亲事了,这事不行,倒耽误了明家郎君。”
陈婆子一拍大腿,急急拉着李氏的手说道:“等今年一过,您家二姑娘就十五岁了,哪里算是急着说亲?而且明家郎君虽然大上几岁,今年也不过十七,也能说是个年龄相仿,怎么会耽误。再者他虽不是秀才老爷,比不上你家相看的那位小郎君,但却也是从小读书的童生,不是那等大字不识一个的蠢汉,家里又有钱财,还配不上二姑娘?”
李氏一听,顿时心动了几分,但转念想起沈老爷所说的纨绔之言,又犹豫了起来:“可我听说,明家郎君怕是不太稳重上进。”
陈婆子在心里狠吐一口,暗想若不是明家郎不着调,明家的继室太太也不想给他娶个有家底的小娘子当助力,这进城当大奶奶的好事哪里轮的到你家这农家女。可她脸上还是笑盈盈地,恨不得把人夸出朵花来:“这是谁乱嚼舌根子,败坏人家的名声。明家郎不过小的时候爱玩闹些,家里又有钱,难免性子不那么和软,和人有些争执。那些小人占不到便宜,就嘴硬心苦说人家不稳重,都是好人家的儿郎,沈家太太只管放心。”
李氏又意动了几分,凑近了陈婆子问道:“明家大郎这般好的人物,怎么会来咱们村里娶妇。”
陈婆子看她动了心,赶忙编出一套话来哄她:“那明老爷可是从甜水村出去的,心里可是念着这里呢,知道咱们甜水村的女儿最是柔顺可亲的。而且不瞒你说,他原配太太去了,家里又娶了一门继室,明家大郎身为原配太太的儿子,要说亲时就显得双亲之事不够圆满,县城里的人势利眼,那些大户只肯将姨娘养的女儿许他。沈太太想想,明老爷怎肯让长子受这个委屈,他又想着原配太太的温柔贤淑,绝不肯薄待了她这个儿子,这才托人往咱们这里打听,要那模样性格家里人也好的女郎,而且明家说了,纵使银钱上不富裕也无妨,左右他明家有钱,并不靠媳妇娘家。我素日瞧着太太家各样都好,姑娘们长得比别人都强些,家里有田有地往外租着,不是那地里刨食的,这才把这好事先托给太太。”
李氏已经八分心动,陈婆子看火候已经到了,又添了一把火:“这明家长子结亲,少说聘礼也得给上一百两,连着东西首饰,那女儿嫁的得多风光。不瞒沈太太说,有几家已经听到信了,找我打听,因我先和太太说了,不好回答,要是太太不许,咱们也好应了别家。”
“嫂子容我再和我家老爷商量商量,”李氏满脸堆笑,又倒茶给陈婆子吃,“此事虽好,毕竟不是我一个人能拿主意,且等着一二天,准能给你消息。”
陈婆子一看事情办妥,也没久坐,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李氏与沈老爷细细说了半夜,沈家一年不过十几两的进账,若是明家的聘礼真有百两,那沈家岂不是要发达。况且有了这样一个女婿,金珠嫁了人以后也会跟着沾光。最要紧的是,如果以后他们一直无子,免不得要让玉珠招婿,姐夫是这样的人家,腰杆子不是更硬。
沈老爷听罢,思虑半天,若是要求娶金珠,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金珠性子娇惯,还是嫁到眼皮子底下为好。不过如果求的是银珠,那倒是可以答应。他来回掂量了掂量这些好处,随即应了这门亲事。夫妻俩第二天就托人回了陈婆子。陈婆子一看事儿已成功,又能得上几两媒钱。在家里乐的直拜佛,为防沈家变卦,她赶紧进城,把消息递了过去。
明家太太听了底下人的回报,乐得给自己的继子找个娘家不济的农家女,也赶着让仆妇婆子们筹办,所以等到银珠知道自己定亲了的时候,明家的聘礼都已经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