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走后不久,青杏就随着秀荷进来了。
她已经重新擦了药梳了头,还换了一件葱绿色的衣裳,只是一双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刚一站在银珠面前,又忍不住淌下泪来,自己十岁进了明府,一进门就是在太太那里当丫鬟,后来又因为绣活做得好成了大丫鬟,在下人面前一向风光,哪里遭受过老婆子的打。
银珠抬眼看看她,等到她不哭了,才对着秀荷开口说道:“以后到了领月例银子的时候,你就和张妈妈一起去,把我和丫鬟们的银子领回来,该发的发了。大爷和她的还由着她领。”
青杏一听这话,知道张婆子没占到便宜,脸上露出了点笑模样,但她一看银珠的表情,立刻又落了下去,攥着手帕子,眼睛一红又是要哭。
“你现在是我的丫头,月例从此以后都是我这里领,除了老爷太太罚你不可辩,哪怕是大爷要罚,你也不必干站着等他打。”银珠神情淡淡的,“不过,如果你不是我的丫头,不论有什么事情,我也不会给你出头。”
青杏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大奶奶年纪还轻,话却说得不留情面,若是她心里向着别人,恐怕这位奶奶以后是不会心软。她心里左右考量,虽说她是太太的人,可毕竟已经给了大奶奶,而且大爷向来与太太不和睦,在这两者之间当耳报神怕是得不着什么好,万一被发现闹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这个下人。而且今天奶奶说的这话,明摆着是嫌弃自己故意与张婆子吵嘴,她身边已经有一个娘家带回来的贴身丫鬟,要是再彻底厌弃了自己,那自己岂不是既回不去上房,也在这院里待不下去。
想到此处,青杏赶紧跪下来磕头:“奴婢不是奶奶的丫头还是谁的丫头,今天奴婢性急,得罪了张妈妈,给奶奶添了麻烦,奴婢稍后就给妈妈赔罪。”
银珠听她这么说,知道她的意思,摆摆手让她起来:“这事你做的不好,不过她做的也不对,所以不必去赔什么罪了。只一点,我不想与人为难,那也得是别人不与与我为难。”
青杏连忙接上银珠的话头:“奴婢晓得,以后比不让奶奶难做。”
银珠这才点点头:“下去吧,这两天也不必在我这伺候,把脸上的伤养一养,出去了让人看见不好看,再说咱们院没规矩,闹得鸡飞狗跳的。”
青杏连连称是,低头退下,银珠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把这闲事弄完了,秀荷笑着端过一杯茶来:“这大门大户,比咱们家闹得还厉害。”
银珠一笑,若是张妈妈再去挑唆明棠,还不知道有没有新事端出来呢。
张婆子果然去找明棠哭诉,她过去是明棠母亲尉氏的奴婢,帮着尉氏照顾明棠的起居,后来明老爷娶了金氏,金氏又生一子,便把过去尉氏的人遣的遣散的散,只剩她跪在明老爷面前嚎哭才留了下来,跟着明棠住在这偏窄小院。明棠少时受她照顾,对她多加宽仁,只是她年纪大了,家中又有女儿儿子孙子孙女,渐渐也起了贪心,拿着主子的月钱自家生财。而且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作威作福惯了,脾气也差了起来。她本就瞧不起银珠,又见明棠不喜欢,便不把人当主子,没想到这位平时看着和气的奶奶却不是个软面团,一出手连小丫鬟们的月钱也拿走了,虽然不过八百文钱,张婆子却感到撕心挠肝的痛,等明棠一回来,刚到门口,就跪倒明棠面前哭了起来。
明棠不明所以,连忙把张婆子扶起来,张婆子拿着帕子捂着眼,嘴里嚎了起来:“我给哥儿来请罪,哥儿刚娶了新奶奶,我就把人给得罪了!”
“这是怎么说的?她可是和妈妈有什么纷争?”
张婆子一边哭一边锤着胸口:“奶奶既然进了门,这个月月例合该她接手,但老奴怕奶奶年轻不知事,所以还是领了银子,本来还好,结果金氏给的那个青杏又在旁边挑唆,奶奶生了气,觉得我不恭敬,哥儿是知道的,我怎么会不规矩呢!”
明棠扶着张婆子,他院子里总共也没几个人,过去的银钱都是张婆子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他安抚着张婆子:“哪里有人会这么想妈妈,我去同她说,妈妈莫哭了,先回家歇着吧。”
说罢,他便快步回了自己的小院,一撩帘子进了卧房。
银珠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和秀荷看花样图,商量往裙子上绣什么花边,瞧着明棠冷着一张脸进来不由一怔,自从她来了明家,明棠一次都没进过这个屋,都是直接去隔壁歇息。平日里又经常不在,所以银珠已经大半个月没跟他碰过面了,今天猛地这么一见,还有点面生。
明棠半天不做声,银珠见状,拍拍秀荷的手,示意她出去,等她走了,方才开口问道:“大爷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你是不是和张妈妈有了口舌?”明棠硬邦邦地说道,“张妈妈管的久了,未必你一来就如了你的意,让你身边的人少弄些是非吧。”
银珠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果然又是是非,她心平气和,甚至给明棠倒了一杯茶:“大爷坐下吧,今天这事,我和张妈妈可没有口舌。”
明棠矗在门边动都不动:“你的月例你自己领,这次不过是妈妈顺手了,一点小事,她这么大年纪,何必还要说她!”
银珠微微一笑:“大爷想的什么,本来我也是与妈妈这么说的,大爷和妈妈的银子还是妈妈拿着,我和丫鬟们的银子让秀荷拿着,以后领月例的时候两人一道去,并没有不如我意的地方。”
明棠皱着眉头:“那你身边人挑唆呢,那个金氏那里来的丫鬟,没有搬弄是非?可是罚了?”
“青杏是多了两句嘴,不过她也得到教训了,”银珠支着头看着明棠,“张妈妈当着我面给了她一巴掌,青杏并没有沾得什么便宜。大爷可以叫她过来看看,是不是脸肿了半边。”
明棠本以为张婆子在银珠这里受了委屈,所以才特地跑来和银珠理论,但他年纪渐长,也知道张婆子脾气不好,只是不忍心苛责,这时一听到张婆子竟然打了银珠的丫鬟,顿时明白张婆子的话里八成是有水分。
他看银珠不急不缓,有理有据,底气不如一开始那么足:“她做的不对,你可以等我回来再解决。”
银珠笑道:“大爷一天到晚不见人,不过四五两银子的事,还要拖到大爷回来,那我就看着青杏和张妈妈争辩不成?张妈妈是大爷身边的人,我自然是敬着的,可我们到底在一个屋檐下,大爷也别踩着我的脸才是。”
明棠语塞,银珠桩桩件件讲的分明,每一件事都合乎情理,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挑错的地方。只能自己站在那里生了会闷气,最后一跺脚走掉了。
秀荷见明棠走了,赶紧跑了进来,她在沈家的时候听了不少关于明棠的风言风语,生怕他一言不合再伤了银珠,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敲一遍,看哪里都好,不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可吓死我了。”
银珠噗嗤一笑:“你怕什么?好像他是老虎似的。”
秀荷脸羞得通红:“我还不是担心奶奶,万一大爷性子上来了,伤着奶奶怎么办,咱们在家的时候,都说大爷爱打人呢。”
“你看看他的身板,像是能打人的?”银珠继续看花样子,“而且他要是真是个暴脾气,咱们院子定不会住的这么偏这么远,村头王麻子那个爱斗凶斗狠的儿子,可占着他家最好的房子呢,哪个敢说一声不。”
秀荷也笑了,帮着银珠剪灯:“奶奶净说玩笑话,不过这次事情还是张妈妈和青杏惹出来的,奶奶倒平白累了半天。”
银珠轻轻一笑,院子里的人欺负她新来面软没威信,不过以后恐怕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