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担心,陛下或许不会这么做,到时候我们一起看看就好了。”薛翡安慰了一下,又思考起来。
还没等谢玄祯收拾好情绪,一行人已经进了宫。内廷灯火通明,檐牙高啄,勾心斗角,月光撒在琉璃瓦上,也映照出了一点幽光。
谢玄祯就像飞蛾一般扑到了无望之城。薛翡跟在谢玄祯身边,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
暖阁
皇帝一身青襟直领道袍看所谓的证据,只留下了几个亲近的大臣陪在身边,等着谢玄祯的到来。
睿明帝谢愐,早年是一代英主,让本来偏安一隅的南夏有了中兴之兆。然而从元狩二十年后,陛下就既不睿,也不明了。
他一心想着修道有成,得道长生,所以对天天鼓吹着北伐、爱大动干戈的孟宗固是十分不喜。
天天考虑打仗在睿明帝看来,就是最不正经的事情。省下打仗的钱求长生才是正确的。世间万事,长生可解。
长生作何?久视人间。长生之后熬死西辽,不就连仗也不用打了么?所以这钱粮给他修道才是正经。
长生为何?当然是为了这无上的权力。因而,道君皇帝又将朝政把持得紧紧,对和他政见不合的人,也不想留情。
睿明帝正愁没办法正大光明处理孟宗固,庄家的这个小子给了他一个好主意。
睿明帝心中赞许地看了跟在大皇子身边的庄从澜一眼,心中更加确定不会让大皇子做太子了。
“陛下,平疆郡王到了。”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低声道。
皇帝捋了捋胡子,微微作色:“让那个不肖子进来。”
大皇子一喜,眼中划过一抹志在必得。
睿明帝抚着胡子的手停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
窗外脚步声响起,谢玄祯被送到了暖阁里,薛翡心下担忧,也跟着进去。
“参见陛下。”谢玄祯脸色就像冰碴子一样,冒着寒气。
睿明帝谢愐目光停在谢玄祯的腿上片刻,本来满溢的不悦,陡然弱了许多。他把目光转向了薛翡,随后冷哼道:“怎么,朕让你来议事,你这是拖家带口来了?如此公私不分,你让朕怎么能继续信任你?”
暖阁亮如白昼,然而谢玄祯的心情暗淡透了。
她的目光从大皇子谢玄禅身上划过,又看了几个翰林几个学士,还有那位庄老将军的不肖孙,秀澈的眼眸聚了一团风暴。
谢玄祯脸色更冷了,她回以冷笑:“我一介废人,陛下还是不要信任了。”
“……”睿明帝勃然大怒——这怒气还带了几分心虚只有他自己知道。只不过,这心虚又如同油一般把怒火烧的更旺。
他鹰隼一般的眸子盯着谢玄祯,冷声道:“你这是心存怨望?”
怨望?难道今夜五皇子也……
四周臣子再加大皇子心中百转千回,此刻都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薛翡听到怨望一词,就觉得不妙,她轻抚了谢玄祯的脊背一下,想让这人消消气。
皇帝是个冷血的政治生物,万事万物凡添了政治二字,就不能等闲视之。
虎毒尚且不食子,然而,做了皇帝的人或者说要做皇帝的人是不在这列。杀兄弑父杀子兄弟相残这类事是屡见不鲜。
“心存怨望”这不是一般的批评,这话严重程度和皇帝说的这个儿子不像我一样。这话说出来,皇子的政治前途就一片漆黑了。
皇帝思维足够简单,也足够冷血,老子儿子也不少,既然你心存怨望,那不要就是了。
薛翡想到这里,怕谢玄祯太过耿直承认了这坑人的话,便振衣袖而敛容色,行礼道:“儿媳拜见父皇。”
被这一打岔,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倒是被打破了。
随着薛翡的抬眸,睿明帝先看到的是一双绿眸。他眉头微微一皱,那点可怜的心虚又跳了出来。
老五竟然娶了一个有异族血脉的异瞳人。
睿明帝再一扫过,却又觉得这个儿媳妇除了眸色不好,礼仪样貌胆识倒还不错,为人也颇有气韵风骨。单看这个时候还能一片镇静地说话就知道了。
看来自己也没有坑了自己儿子。
他面色缓和了一些,往引枕上靠了靠:“老五媳妇,你既然打断了朕的话,是有话想说?那你倒是说说五郎对朕可有怨望之心?”
“陛下只能朝着……!”
“阿祯!”薛翡急切之下,忙握住谢玄祯手腕。
她含着忧色的眸子望过来,倒是让谢玄祯心尖儿颤了颤。连她的生身父母,都未曾给过她这样的温暖……罢了,就听她的吧。
谢玄祯收敛了情绪,只微微阖了眸子竖起耳朵,准备等皇帝对薛翡发怒就和他好好吵一架。
睿明帝看着堂下两个人的互动,心下生了几分做媒成功的喜悦。
五郎天生性情冷淡,厌恶与旁人接触,没想到和赐婚的这个王妃倒是有缘法。
他意态更加闲适,捧起手边的酽茶,似笑非笑道:“不怕朕发怒……你倒是个有胆识的,说罢。”
薛翡浑然不惧,她淡然接话:“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儿媳怎么敢不怕。儿媳之所以敢说话,只是因为知道陛下仁慈,没有真正对殿下生气罢了。”
“哦?”这话顺耳,睿明帝看了薛翡一眼,有了听下去的欲望。
薛翡脸色不变,她脑筋急转,逻辑清晰道:“陛下之所以问殿下是否心存怨望,这是因为看重殿下。倘若是旁人,陛下从心而行就可以了,何必在乎这人是不是心存怨望呢?正是因为看重,陛下才这么在乎,才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睿明帝摸了摸胡子,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话说得有道理……不过,老五媳妇的重点是不是偏了?
“不愧是薛相的女儿,庭训蔚然,知礼明事。那依你看,五郎是如何看待朕的看重的。”
“五郎视陛下为君,更视陛下为父。”薛翡抬眸望着睿明帝,又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谢玄祯,饱含感情的声音缓缓在暖阁流淌。
“至于庭训蔚然这话,儿媳不敢当……”薛翡可不想薛伯道这个薄情的父亲被皇帝夸,她硬生生挤出几分惨淡,神情惨然地叹道:“陛下不知道,儿媳生母早逝,从小养在别院里,混天混地淘着长大。后面直到妹妹要和郡王议亲才被接回……殿下因为陛下圣旨接纳了不通中馈不懂诗词的儿媳,这足以说明殿下对父皇的敬爱。”
谢玄祯这自贬的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薛翡没有理会这个人的别扭神情,她给睿明帝留足了思考的时间,见皇帝神色也变得严肃,她才继续道:“至于来参见父皇,说来是儿媳的主意。今夜听说父皇召见殿下,儿媳想来感谢一下父皇所以并不是殿下公私不分……殿下是为我遭了陛下的斥责,儿媳惭愧。”
说到这里,她脸色浮现出一抹绯红,看着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
“竟是如此!”道君皇帝恍然大悟。
五郎他也是知道的,天生就是一个老实孩子,每次都被三郎和他母亲教训也一直没有什么坏心思。
自己怎么能够错怪五郎呢?
睿明帝看着谢玄祯沉默却耿直地样子,倒是真的相信了自己在谢玄祯心里很重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