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个狼狈的中年胖子，五官和老头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亲人。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领着个长相不打眼、年纪更大的男人来到老人床前。左右检查，见老人好好活着，中年胖子大大出了口气，转头就狂喜起来，按捺着激动的语气对身后的人小声说“老庄，瞧瞧我爸又多活了一天”

被称为老庄的人皮笑肉不笑回答“恭喜你了。”

中年胖子欣喜得手足无措，一会儿给老头掖被角，一会儿又摸他额头，差不多镇定下来后，又变脸似的纠结起来，似乎还有点心虚。

老庄见机开口“你不会想收手了吧”

中年胖子在床头抽了两张纸巾，拼命擦拭额头的汗，大概就是想“收手”了，却因老庄一句话动摇。

老庄贴近他低语，李萧何也屏着呼吸靠过去，仍未太适应隐身术这种玄幻的技术，生怕自己漏气暴露位置，“你爸又为你挣了一百万，拿这个当本钱加注，只要他能熬到明天早上八点，赔率还会翻倍。还是说，你对你爸没信心”

胖子明显受到了诱惑，但仅存的人性拉扯着他脆弱的神经，他越发用力地擦汗，碎纸糊在脸上都没发现，仿佛自言自语“可那是我爸啊，当初用他的命做赌注，是为了攒钱治他的病，只是治不好我们也没办法啊。现在他的医保加上赌赢的钱，足够照顾他过好剩下的日子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老庄背着胖子笑得讽刺，话却说得滴水不漏“陈老弟，别怪我太现实，你爸临终的治疗护理死后的殉葬费用，哪样不烧钱，你是大孝子，肯定给你爸用最好的东西，那花销尽管往高了算。再说了，你老婆不是想做点营生，你儿子不是想去国外深造赚的钱都用在你爸身

上，你自己的生活就不要了”

每一句话都死死踩中一个中年男人的痛处。

老庄口气放软，佯作可惜叹气道“我虚长你几岁，很懂你的难处。我看你爸身子骨还算硬朗，又跟你投缘，才劝你两句。你赌不赌都不妨碍他什么，却可以给他和你的老婆孩子更富余的生活。他肯定也能理解的。老人家都爱自己儿子，尤其是孙子就这样吧，你再想想，我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胖子慌乱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抓着救命的稻草“哥您别走，我这就想明白了，这就明白了。”

老庄眼珠子不动声色地左右扫视，警惕着旁人的关注，却不知道，就在一米开外，两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听完了全程。

老头的儿子跟老庄又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老头唯一的关怀，仅仅是被角的皱褶和浅淡的碰触。他甚至没给自己的爸喂一点点水，擦擦身子，按摩一下手脚。

李萧何震惊到几乎三观碎裂，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儿子，简直丧心病狂。出于善心和正义，他控制不住为老头感到气愤。

闫天往自己和李萧何身上补喷了隐身术的符水，走上前去，“老头，我知道你你现在意识很清醒。”

老头迟缓地撑开眼，眼珠子浑浊却清明。

闫天接着说“你儿子用你活着的天数跟人赌钱，你多活一天，他就翻倍赢钱。所以你深夜离魂，设法去偷别人的生气。你果然爱子心切又有奉献精神。但你恐怕不知道，那个老庄不是人。“

李萧何点头“确实不是人。”

闫天啧了一声“小孩子别插话，我是说那货不是人类。”

李萧何和老头都愣住了。

“他是赌具成精，生来心术不正，极为歹毒。他现在诱哄你儿子出钱，不出三天，他就会哄你儿子出命做赌本，你觉得自己能强撑多久只要你一死，你儿子就算赌输，到时全副身家连同性命都不保。”

老头的反应突然变得剧烈，监控仪器即将报警，闫天轻拍一下他的额头，迫使他平复，“大爷，你的寿数早就尽了，别做得太过分。这是我的名片，等你想通了就来找我。”闫天把一张薄得能透光的纸片塞进老人枕头底下

。

李萧何瞥到名片上印着狂野的毛笔字体，他看不懂，还担心老头看不看得懂，行动不便的他到时想通了怎么找闫天。

然而，他绝对想不到，闫天所谓的“想通”，也就是老头寿命的终点。

老头是个能人，也是个可怜人，他却不认为自己需要别人的同情，只说自己是“老糊涂”，纵容儿孙胡作非为。

他在闫天和李萧何离开的半个小时后就死了，他儿子收到通知时，加注签单刚准备写上名字，与倾家荡产险险擦肩而过。

老头的魂魄先在名片的牵引下，找到了闫天，具体做了什么李萧何并不清楚。只是老头临走时想见他一面道个歉，他才被闫天一个电话叫到了某个路口。

外卖小哥，也跟你说声对不住。特地喊你出来，也是想提醒你以后多加小心，保护自己。老头像缕青烟，如同投影在烟雾间的影像，影影灼灼并不真切。听他语气，应该还跟之前遭罪的人道过歉了。

李萧何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敢多说什么。他还有点怕，但没之前那么恐惧，因为老头看起来没当初那么可怕，也因为他对这个小老头有点了解，更值得害怕的是老头儿子才对。

“世上真的有天庭和地府”李萧何问。

“老头虽然没把人害死，但做了错事，会受罪吗”

面对外卖小哥的追问，闫天转了转手上粗犷风的戒指，漫不经心地笑。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