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常在怀胎已八月有余,太医说过,很可能是个男胎,宫中不知多少人都盯着她肚子里这块肉,她自知位份低微,纵生下来也没办法亲自抚养,可到底不甘心,总想着试一试。
四妃如今仅有其二,另还空了两个位置,锦常在心想自己若成功诞下男胎,那便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长子,其意义非比寻常,说不定说不定皇帝就准她自己养着了呢
然而这个想法仅存在了那么瞬息的时间,在睨到男子无动于衷的神态时,就被那眼底暗藏的冷漠轻易击碎。
锦常在扶着肚子,亲自替皇帝奉茶,因着舞姬出身,身形比常人偏纤细,虽有孕冬日里穿的厚,也未见十分臃肿,声音甜软的道“方才腹中孩儿闹腾的紧,可把嫔妾吓坏了,许是想他父皇了呢,便斗胆将陛下请了来,也不知这孩子是否灵慧,陛下一来,他就真的乖顺了许多。”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无非想勾起皇帝的爱子之情,偏偏男人仅往她高耸的腹部扫了眼,随口叮嘱几句,就再没了下文。
有些人生来便感情匮乏,皇帝大概可以归为此类,明明面前的女子他也宠过几日,腹中甚至怀着自己的骨肉,可他偏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有一种避之不及的心理,不过到底耐着性子,陪着用了顿午膳。
锦常在替他盛了碗汤,柔声道“陛下尝尝这道火腿鲜笋汤,冬日里喝了最暖不过,味道也鲜。”
皇帝抬手接过“布菜的事叫宫人做便是了。”
他今日穿的广袖,动作间不甚露出一截腕骨,上面的伤疤一闪而过,锦常在眼尖,见状忙捧了他的手急道“哎呀,陛下怎的受了伤,这”
待瞧清楚上面的牙印时,她蓦的消了声,下意识抬眼,却对上男子冷如寒冰的视线,后背一凉,不自觉松开皇帝的手,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便要跪下请罪,仓促间又不小心打翻了桌边滚烫的汤碗,引得周遭奴仆惊呼出声。
皇帝眼疾手快,反手将锦常在拉开,后者不偏不倚刚好避开倾流下来的汤汁,他自己的衣裳下摆却反沾了些污痕。
锦常在吓的六神无主,手忙脚乱要用帕子替他擦拭“嫔妾嫔妾该死”
皇帝闻言避开她的手,从位置上起身,心情不可抑制带了那么些许烦躁,微微皱眉“你自己用膳吧,朕还有事,下次若不舒服,找太医就是。”
这几日一直不太平,先是西突厥行刺,后又有东突厥屡次冒犯边境,另有言官上折子参了蜀王一本,说他在封地拥兵自重,天高皇帝远,也不知是真是假,皇帝的心思一如既往让人捉摸不透,闻言不仅不查,反将上折子的官员贬了,另将端王遣回封地,暂且不提。
年关已至,除夕这日,在祈年殿举行家宴,太后年纪渐大,染了风寒未来,皇后不得不撑着身子操持打点,简宿涵前日子瞧了她一眼,便觉她瘦的已经脱了相,脂粉也掩不住的憔悴。
塞外行猎,回宫那日,陈小侯爷当街纵马的事到底被皇帝记在了心里,暗中使了人去查,谁曾想拔出根来带着泥,原来所做恶事不止这一件,闹出的人命官司不在少数,身上唯一的闲职也被撤了去,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勇毅侯教子无方,给了好大的没脸,皇后病了又病,身子也垮了八成。
简宿涵仍是婕妤之位,但众人皆知她地位身份已经不同往日,目光中都带着丝丝敬畏以及暗藏的嫉恨,她不理不睬,只扫了云婉仪一眼,对方整个人黯淡无光,像一颗失了色的珍珠,悠悠笑着道“云婉仪怎的如此憔悴,瘦成这般模样,我瞧了都心疼。”
闻她此言,一个脸生的才人也跟着奚落道“月婕妤有所不知,云大人前些日子参了蜀王一本,诬其在封地豢养私兵,被陛下贬了官,云婉仪这是忧父心切呢。”
天底下没有空穴来风的事,蜀王未见得就是被诬蔑的,只是这场权谋浑水,轻易不得插手,贸贸然揭开,只会连累自己。
云婉仪闻言无声攥紧了拳头,目光冷冷看着那个说话的才人,对方却只是笑着用帕子擦了擦额角,将落井下石四字诠释到了极点“云婉仪瞪着嫔妾做什么,嫔妾不过据实说话罢了,可怜云大人一生清贵,临了却栽了个跟头,真是叫人伤心,这一大家子的,往后可怎么活啊。”
云婉仪闻言脸色煞白,嘴唇都在抖,黝黑的眸子无声燃起火焰,哗的从位置上站起了身,倒将那才人吓的后退了一步“云婉仪这是要做什么要打嫔妾么”
云婉仪当然做不来这种事。
简宿涵支着下巴,淡淡出声“云婉仪坐着吧,还没开宴呢,你这边倒先热闹起来了,吵吵嚷嚷闹的我头疼,云大人既已官场失足,你便更该谨言慎行才是,怎么反倒猖狂起来了。”
云婉仪闻言,冷笑出声,却偏带了几分凄惶,指着自己反问道“我猖狂月婕妤说我猖狂我没有那等子本事着红衣的非是我,日日不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也非是我,若说猖狂,我比不得你”
简宿涵只觉感慨,原来磋磨欺压真的能将一个人逼疯,她不着痕迹抬眼,见帝后的仪驾已朝这边而来,抬手抖了抖纱帕,然后点了点眼角,做出一副拭泪的模样,楚楚可怜道“云婉仪这话就折煞我了,那衣裳可是品红的,陛下亲手选的还能有假不成,我身子不好,不去请安也是怕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我猖狂呢。”
皇帝一走进祈年殿,下意识便搜寻简宿涵的身影,谁曾想看见她垂首用锦帕掩面,似是哭了,不由得暗自皱眉,抬手免了众人的礼,在高位落座,淡淡出声道“怎的都围在一处,有什么热闹事也说给朕听听。”
单贵妃方才一直在看热闹,闻言幽幽出声,不着痕迹的煽风点火道“陛下有所不知,方才云婉仪以下犯上,说月婕妤猖狂呢,这不,把人气哭了。”
婉妃却道“也是月婕妤不该,拿着云大人被贬官的事踩人家痛脚。”
皇帝闻言屈指弹了弹手边的杯盏,故意曲解婉妃的意思“官是朕贬的,云婉仪若有不满,尽可朝朕说来。”
这顶帽子扣的便有些大了,皇后没心思开口求情,她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哪儿敢触皇帝的霉头,云婉仪白着脸离座跪地请罪,生怕连累了母族“嫔妾不敢,原是嫔妾失言,冒犯了月婕妤,请陛下降罪。”
简宿涵压根也没哭,慵懒撑着下巴不出声,她抬眼,见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偏头收回视线,并不搭理。
皇帝见状眉梢微挑,自讨没趣,对云婉仪道“你素日最讲规矩,现如今反倒失了礼数,朕预备着年后将月婕妤封妃,再不可以下犯上,便回去禁足半月,以示惩戒。”
云婉仪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身形却晃了晃“谢陛下。”
这一番插曲,让众人对简宿涵的目光都多了些打量,席间婉妃瞧见角落坐着的锦常在,忽而出声笑道“这时间过的真是快,一眨眼月份都这么大了,也不知生下来该给谁抱养,咱们姐妹几个都是膝下空虚的锦常在也是当母亲的人了,该谨言慎行,万不可学从前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