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每年的毕业典礼都在七月上旬。
高考查分, 填报志愿,金榜题名。
于澄第二天是在九点多接到贺升的电话的,她睡的迷糊, 眯眼从枕边捞过手机, 嘟囔着开口:“怎么啦?”
对面声线清冷,带着笑意:“上学啊。”
“嗯?”于澄眉头微蹙, 大脑转不过来。
“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呢。”贺升仰起头, 看着银灰色的窗帘纹丝不动, 笑了声:“起来啊女朋友, 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我。”
“……”
坐在床上呆滞了几秒,于澄才想起今天要回附中的事, 迷迷糊糊地光脚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
她看向窗外, 视线随后落到香樟树下的那道身影时,整个人愣住, 直直看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说话。
“你怎么,穿校服了啊?”于澄轻声问, 感觉心脏里的某一根细弦被撩起, 荡得她喉间有些发涩。
绿叶光影下,贺升身上再次穿上附中那件蓝白色的校服,校服外套搭在臂弯,polo衫每一颗扣子都扣的端端正正。
几年过去, 少年好像还是那个少年。
她喜欢的, 高三八班的少年。
“上学当然要穿校服。”贺升下颌微抬,视线和她对上, 冲她挑了下眉:“陈宏书天天站大门口等着逮你, 逮着了, 我可不陪你罚站。”
一句话撂完, 记忆一下子翻箱倒海的涌来,于澄愣愣看着他,一瞬间分不清,这到底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一岁。
两人隔着这段距离对视良久,于澄眼圈微红,微笑了下:“好,你等我会,我马上下去。”
她回头缓缓呼出口气,克制住自己莫名鼻头发酸的情绪。
不至于哭,真不至于。
简单地洗漱好后,于澄双手撑住洗漱台,在镜子前看了自己一会儿,额前碎发被水打得微湿,她抬手把耳骨钉全摘了,只留下右耳耳骨上那颗象征为敬爱情的耳钉。
敬爱情,敬他们。
她单手拿过一根黑色小皮筋,十指随意地拢起黑发往后揽,扎起一个高马尾。
扎好头发,于澄回头从衣柜最底层找出自己那身校服,短裙还是陈宏书一开学就嫌短的那一条,一直到最后离开,她也没听话把它换了。
今天是周四,江眉颜在家办公,正坐在客厅里吃早饭,听见响动抬起头看见于澄这一身下来的时候,有些怔愣。
“今天回附中?”她边打量于澄边轻声问,于澄穿着高中时常穿的黑色吊带,手里随意地拽着校服,高马尾,没化妆,又因为单颗耳钉跟身上这身校服的格格不入,很打眼。
很久没看见过她的这番打扮了。
“嗯。”于澄顿住脚,偏过头告诉她:“今天有高三毕业典礼,我回去看一下老徐。”
“好。”江眉颜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那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了,跟贺升一起。”于澄淡声道。
“跟他一块回附中?那快去吧。”江眉颜笑笑,催她。
“那我走了。”于澄点下头,说完就抬腿往门口走。
“等着急了吗男朋友?”于澄笑着从台阶上下来,正好扑到他怀里,周身萦绕的满是清淡的薄荷味。
清冽,干净。
“没着急。”贺升微弯下腰,把人搂怀里,垂眼看她:“你男朋友等你多久都不着急。”
于澄踮起脚亲他一口:“那走吧。”
“嗯。”贺升点头,反手牵住她的手。
附中今天除了毕业典礼,高一高二正常上课,两人一块到校门口的时候,差点被拦下来,跟门卫解释了下是高三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也就放两人进去了。
这会正是上课时间,校园的道路上静悄悄地没什么人,一路从主席台走到知行楼,梧桐道上绿叶成荫,高三毕业生全在礼堂,两人在学校里慢慢逛,几年过去,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你还在红榜上呢,学习标兵。”于澄站在那张照片前,抬手不自觉隔着层玻璃轻抚上去,微眯起眼:“看来后面几届没一个能打的。”
“嗯。”贺升抬手搭在她的肩上,望着红榜上的自己,嘴角淡淡勾起个意气风发的弧度:“年级第一年年有,但跟你男朋友一样次次蝉联的,估计真没了。”
“真厉害。”于澄诚心诚意地夸他。
玻璃窗里,那张蓝底照片颜色已经发白很多,高一时候的贺升看上去青涩,但淡淡朝向镜头的眼神,又看的人心里莫名一慌。
以前于澄第一次见的时候,觉得这照片看着像是要打哈欠,现在看,才看明白这是一种,拽到点上的眼神。
管你在他照片面前发誓要干掉他考第一,还是要进步三百名,他都懒得diao你的眼神。
于澄正看得仔细,贺升突然往前一步,抬手轻扣一下打开锁,单手抬起玻璃窗,另一只手慢慢开始揭旁边的处分单。
“你干什么?”于澄拽住他袖口。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想看看,还能不能翻到你的处分单。”
“……”
“升哥,你这样真的很欠揍。”于澄拦住他,破天荒的有点不好意思,冷淡地瞥他一眼:“都多久了,哪还能有。”
“怎么不能有。”贺升偏过头瞧她,眉梢扬起有点痞坏的神情:“我记得,你们十八班一年的处分单,比全校三年加起来的还多,而且我印象中,你在这个板块上,万古长青。”
“……”于澄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可以不尴尬,又听见贺升不冷不热地继续调侃。
“你看,这个位置正好和我并排,男朋友真的很为你骄傲。”
“……”
骄傲个鬼哦。
最后于澄死扯硬扯,才拦下贺升。
因为她也记得她在这个板块上万古长青,正儿八经的处分很少,但动不动就是通报批评,张贴在上面警示众人。
中午日光正盛,高三一整栋教学楼都安安静静,隔壁高二那边还能不时穿来模糊飘渺的讲课声,两人肩并肩,一路不知不觉间走到八班门口,教室里空无一人,只剩淡蓝色窗帘在热风中滚动。
时钟挂在黑板上方,板书是写了一半的高考题,有的座位已经空了,有的桌面还摊着未完成的课本。
望着空荡荡的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座位,于澄那点鼻头发酸的感觉又翻涌上来。
那是很多节自习课上,她和贺升坐的位置。
没想到都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树叶在微风中沙啦啦地作响,两人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没人开口说话,但都敏感地觉察到对方的情绪。
他们是一样的。
半晌,贺升倚在栏杆上,眼睫轻颤一下,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往那个座位走。
于澄被他牵着跟在身后,看着十指相扣的他们,嗓间发哽。
“还记得吗?”贺升走进靠里的座位,回过头看她,仿佛穿过时光,看见了十七岁的于澄:“你以前,中午休息和晚自习的时候,经常来找我。”
“嗯。”于澄轻微地点下头,视线和他交汇:“记得。”
“来,记得就行。”贺升带着她坐下来,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试卷铺在她面前,边抚平褶皱边淡声地说着,告诉她也是在告诉自己:“你的成绩是我一点点拉起来的,教了你这么久,现在得检查一下教学成果。”
试卷铺好后,贺升把手拿开,于澄看着卷面,轻缓地眨了下眼。
试卷上方黑体字加粗的写着【2018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苏省卷)】。
2018年,是他们错过的那一年。
“贺老师。”于澄抬眼看他,黑白清明的双眼蒙上一层雾气,嘴角勉强扯出点弧度:“你完了,你要把我弄哭了。”
话落,眼眶里就有热泪涌出,一上午的酸涩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别哭啊澄姐。”贺升垂着眼喉结滚动,抬手帮她擦掉眼泪,心里同样酸涩难受:“把这张卷子好好做完,考得好,贺老师有奖励。”
“好。”于澄哽咽地点头,胡乱地抬手抹掉眼泪。
毕业典礼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完全结束,做一张试卷的时间完全充裕,于澄红着眼,握住笔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上学校,班级,姓名。
南城附中,高三18班,于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