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彦本来没有说话。他的眼泪,越擦越多,脸颊越擦越湿润,从断续的雨成了流淌的河,冲开了平面的浅滩。
他问陈嘉沐:“公主心情好吗?”
陈嘉沐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答:“什么?”
方彦自己拭了拭眼泪,他的声音很沙哑:“每一次都是。公主喜欢看我哭。公主,您心里会有胜利的喜悦吗?您折磨我,就像奴才之前也折磨过您,让您记住了。”
陈嘉沐很快反应道:“喜悦?没有,但确实很爽快。”
她已经预料到,方彦开这样的口,就是不想再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了。
互相揭短,互相猜测,再互相把血淋淋的心思坦白给对方看。方彦想要的就是这个。
“方彦,”她郑重地叫他的名字,“你明知道自己身上哪里惹人怜爱。”
“你是得意忘形了,知道自己在宫里做什么都行,连慕容锦也要让你七分的面子,所以想来控制我。但是我叫你讨好我的吗?是我让你控制我的?现在我要成婚了,你后悔,又开始觉得自己委屈?”
“方彦,哪怕有一件事是我主动做的吗?你悔恨了,害怕了,就把所有问题推到我身上,凭什么?你讨厌谁?何钊,陈筠,还是慕容锦,把这种讨厌转移到我身上来了吧。凭什么叫我受着?”
她字字分明地,把方彦想问许久的话说出来了。
凭什么?
心中有越多的恨,好像这三个字就越铿锵有力似的。
“不是因为你要成婚了。”
他的声音木然。
“公主,您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您了解他吗?他怎么就……嘉沐,嘉沐,你讨厌我想占有你的心思,恨我把你当成个物件,当成一个所有物。可他是怎么对你的?”
方彦真的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仍然跪着,但那双手,那双胳膊,闪电一样地劈到陈嘉沐脖颈上,大拇指一遍又一遍去压去蹭陈嘉沐喉咙上的红晕。
吻痕。他真想把那东西擦掉了,磨掉也行,抠掉也行,他真非得把别人留下的痕迹全遮盖住不可。
“凭什么他可以,他不是把你当成物件吗?他明知道你要进宫了,又是吻给谁看的?我要嫉妒死了,我要恨死了,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一定让我流眼泪你才开心。凭什么,我也想问,凭什么他们都行,都能吻你,亲得明目张胆的,礼数都不顾了,我却不行。我得躲着,我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我是太监,我是阉人,但他们好在哪了?他们有什么?”
陈嘉沐没来及说话,她的脖子,被重重地碾着,方彦松开她,但下一秒就起身,咬过来,舌面抵着她的皮肤,含糊道:“你和谁成婚都没关系,公主,你就算收了几百几千个何钊,养多少男宠都和我无关。我不嫉妒他们任何人。但是。”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能做的,我不行。陈嘉沐,你认真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因为我一开始就跪在您面前,所以要一直跪着。他们和您平起平坐,就一直可以折磨你,玩弄你?宫里憋闷,我让您自由出入宫中,您要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书生结婚,把自己的一辈子当儿戏,我也送您走了,您回来一次,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我们好好的聊一聊,我想你。我梦见你,我怎么会不愿意做您的下人?我连做梦都在想之前的日子。”
“是谁变了。”
他支起身子来了。
陈嘉沐错愕地,对着他的脸,他的眼泪,这下真的像雨点一样砸下来,他干燥的唇舌,通红的眼周,像干涸许久的一块旱地,正把仅剩的一点水还给她。
“我变了,您也变了。公主,您尽管去想方彦吧,就算现在我还是那时候的我,您也不会很爱我的。”
“公主,作为方彦的我不行,作为青俞的我,至少还可以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