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音乐会在四点钟准时开始,最开始上台的只有车尔尼一人,弗朗茨与白垩则在休息室中等待。
《晨暮》作为大轴乐曲,所定的演奏时间恰好在夕阳落下的时间段,现实与乐曲的配合将给予观众更好的观感。
格特鲁德进入独属于自己的包间,安静地坐到沙发上,闭上眼睛,平和地倾听着。
最开始的乐曲都是老曲子了,格特鲁德全都听过,她可以骄傲地声称:她是车尔尼实名进入乐坛后的第一名粉丝。
无论是流传在乐坛之中的成名曲,还是在音乐家指间的练习曲,甚至是车尔尼匿名时发表的曲子,格特鲁德全部,全部听过,记过,低声哼唱过。
在他们还未争吵的日子里,车尔尼坐在台前,修长的十指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而格特鲁德会默默立在舞台后,那近在咫尺的拐角,灯火下的阴影里。
最后一曲奏毕,格特鲁德会等待片刻,然后略过拐角,在只有两人的夕照厅鼓掌。
那段时日车尔尼还未打开名气,车尔尼话多,而格特鲁德话更多。
之后,格特鲁德不说话了,因为她一讲话,车尔尼就直皱眉头。
车尔尼也不说话了,因为他一讲话,格特鲁德就会谈起贵族之间的琐事,以及他的“行程”。
“接下来是本次音乐会的压轴曲目,车尔尼先生的新作——《命运》。”
格特鲁德的回忆突地终止了,那熟悉的音符挽着黑影缓步走到她身旁,然后,把“门”踢开!
温馨的,短暂的幕布扯开了,露出黑黝黝的空洞,恐惧如影随形。
激烈的,高昂的,恐怖的,扭结成疯狂的影子,模糊不清的面容不显得可憎,她只是看向影子的影子。
格特鲁德眼中迸出耀眼的,仇恨的火光来,她的背微微隆起,比起“巫王”更甚!
“车尔尼,你做到了……”
小女儿杀死了兄长,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她只能将目光钉在尘世之音上。
格特鲁德那时只有十二岁,却已然踏上了名为“死亡”的钢丝线,她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
她害怕阴影中的巫王残党,更害怕绞死父亲的金律法卫,怡人的朝阳也愈发刺眼。
财富,权力,土地,甚至是自己的身体……她不害怕尘世之音的主人,与“活着”相比,传说只会是传说。
她害怕巫王的影子,那些巫王的余音,他们是她恐惧的源头,亦是斯特罗伯家族沦落至此的帮凶。
而现在,那些巫王残党正混在观赏音乐会的观众之中,查验斯特罗伯伯爵的成果。
格特鲁德取出随身携带的长笛。
扯出尘世之音不难,但如何处理后续要求严苛。
比如创作出能将两段截然不同的尘世之音融合在一起的乐谱,就可以扯出尘世之音,且让其消饵于无形,一并解决找寻容器的难题。
术式不会暴走,扩音器大抵被拆了,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一次由车尔尼创造出的奇迹,解决了伯爵酝酿数十年的阴谋。
但若不是奇迹,那就一切免谈了。
“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车尔尼创作出《命运》的概率近乎于零,但格特鲁德相信他能做到,并为此做出了相应的准备。
格特鲁德迎着车尔尼的乐声,坦然吹奏出音节。
……
塔斯汀坐在观众席上,垂眸聆听着前方舞台的钢琴独奏,心中淡淡的惊喜与好奇交融。
塔斯汀专程来到维谢海姆,本是想要更改阿尔图罗的任务,但为了不让珂拉起疑,塔斯汀表面上是来验收斯特罗伯伯爵有关于尘世之音的研究成果的。
实际上塔斯汀对尘世之音没有半点兴趣,这种造诣的乐曲确实会让常人震撼,但对于有幸觐见过赫尔昏佐伦的他而言,这尘世之音多少有些滑稽了。
巫王的追随者们盛传尘世之音蕴藏着巫王的力量,巫王能由此复活,真是扯淡!
有没有力量暂且不谈,还借助复活,陛下什么时候这么寒碜了?
想到这里,塔斯汀不禁在心中啐了所谓的“同僚”一口。
到底是一群渴求力量或过往权力的平民和贵族,他们眼中的陛下和明里暗里的舞台剧没什么不同!
不过今天的时间倒意外地没有被浪费。
塔斯汀望着台上的钢琴师。
优秀的才能,他开始对所谓的研究成果感兴趣了,准确来讲,它会与这位音乐家有什么联系呢?
“接下来是本次音乐会的压轴曲目,车尔尼先生的新作——《命运》。”
《命运》?新的曲作,却没有宣传甚至声明。
一黑一白的卡普里尼在此刻上台。
是直旋角。
塔斯汀打起精神,认真观察着弗朗茨和白垩。
当乐曲响起时,塔斯汀眼皮一跳,本能地感到曲子有问题。
疯狂的乐声犹如暴雨来临的黑夜,而到了后半部分,又一转平缓的曲调,似朝阳在呼唤。
塔斯汀细眉皱起,他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那些飘在舞台上,用源石技艺具现的谱线和音符正随着演奏的推进愈发凝实。
他们想把尘世之音处理掉?!
虽说塔斯汀对尘世之音不感冒,但尘世之音被销毁代表着一个态度,这份叛逆塔斯汀于情于理都应当作出审断。
但还不等他发作,几缕细微的风裹挟着音符流进舞台,它们在夕照厅的源石回路系统上碰撞,又在下一刻钻进源石技艺的辉光下。
塔斯汀宛如被人当头一棒,面色大变。
但他分辨那几缕波动,回路样式是增幅阵法,这哪是什么音乐厅,分明就是一座法术要塞!
那音符已经让乐曲不稳定了,那个伯爵的目的不言而喻!
“塔斯汀大人,您有什么困惑吗?”
一直在塔斯汀身旁端坐的高塔术士眼见他的表情在短短数秒多次变换,心底一紧,不知是哪里惹得塔斯汀不悦,急忙询问。
残党的话将塔斯汀从惊怒中点醒,他立刻冲她低吼:“赶紧带人走,术式要炸了!”
虽然不太理解塔斯汀的说辞,但高塔术士还是严格执行了命令,仅十数秒,全部成员相继离开座椅,一同向音乐厅外走去。
……
“车尔尼先生,我们搞砸了吗?”
车尔尼没有回答,他还在演奏,试图驱离格特鲁德留下的音符。
但曲子只有一遍,音符已然落下,往后的乐声便是对它的延伸。
尘世之音已经被他们拽出容器,现在正于谱线中流动,一但演奏终止,失去约束的尘世之音就会将他们撕成碎片。
车尔尼僵硬的手指开始尝试几块琴键。
“白垩,黑键,听我说。”
车尔尼平静的话语中夹杂着不曾展露过的温柔:“我有想过格特鲁德会谋取什么,但我选择视而不见,因为我一直相信她不会干涉我的音乐会。
但她不仅做了,还做的彻底,现在尘世之音失去容器,乐曲终止时就是我们的死期。
但继续演奏,音乐厅会不断加强尘世之音中的术式,夕照区会因此被摧毁。”
车尔尼直言:“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一意孤行,接下来,将由我作为术式的容器,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白垩,《命运》以黑键为始,以你为终,乐曲再添加一段临场演奏,把主导权交给我。”
车尔尼说完,三人不再言语。
台下警觉的观众在听到真相后,一股脑地冲出音乐厅,连带着把劝人离开的行板和克劳特架了出去。
感谢架人的高质量贵族吧,现在夕照厅里只剩下车尔尼,白至,黑键,以及格特鲁德了。
格特鲁德嘴边靠着长笛,她自然不会让车尔尼如愿以偿。
她太了解车尔尼了,了解他的兴趣,了解他的性格,甚至于明了他谱曲的方式。
以自己为容器?这可不行。
“换一个人吧,如果不愿意,我们死一块,也好。”
格特鲁德已经准备好干涉乐曲,车尔尼也知道格特鲁德有能力干涉他的临场演奏。
双方神经紧绷,心有灵犀间,不约而行。
然异变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