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这便上路了!”
王六郎被押走了,刘家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而刘蓉生病了。
“哎,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谁能想到是这样的下场。”曹氏心疼叹道。
“没关系,阿娘,这几日饕餮楼的事我帮着照看。”刘绰道。
“照顾大姐姐的事,就交给我好了!”刘娴也主动道。
刘绰一到饕餮楼,钱掌柜的立时便迎了上来。
“东家,你可来了!刚才东市署来人说,以后商税由十抽一增为五抽一了。”
“居然涨了一倍之多?这是为何?”
钱掌柜道:“非但如此,为了赈济灾民,京兆府下了捐钱令。凡长安商户,每户将半年所得利金捐给官府,违者严惩。”
“半年所得利金?从七月开始算,这也太多了!既是捐钱,捐多捐少,便该自愿。哪有强制分派的道理?”
钱掌柜恭敬道:“东家有所不知,这已然算是客气的了。二十年前,小人还是个在酒楼跑腿打杂的伙计。那年,卢龙节度使朱滔举兵反叛。为解决平叛军费,当时的京兆尹命长安和万年县令向京城富商借钱。规定每个商户除了自己留下一万贯之外,其他所有的钱财都必须‘借给’官府,违者严惩。长安商贾罢市,聚集街头,拦住当朝宰相的马头诉苦请愿。足足乱了三个多月,最后官府才不得不撤销了这个借钱令。没过多久,又开征茶叶、油漆、竹子、木材等商品的商税。到了第二年,又增加了房屋间架税(也就是房产税)以及除陌钱(即房产交易税)。如今,朝廷要用钱,但那些遭受天灾的难民又身无分文,可不就只能从商户身上搜刮了?”
刘绰道:“咱们从来没少缴税款,赈济灾民的钱不是应该从税金里出么?加征也就算了,还要捐出半年的利金?长安城这么多商户加起来,得是多大的数额?”
钱掌柜道:“东家,这半年来,京兆粮价狂涨。七月,一斗米涨至一千四百钱。十一月,钱币贬值,物价狂涨,一斗米是三千钱。现在一斗米已经卖到五千钱了!”
“你说什么?一斗米五千钱?物价怎么会涨成这样?”刘绰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之色,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普通文吏的月俸也不过才两千多钱。这样下去,便是当官的也吃不起饭了啊!前几日不是说,关东各道贡米百万斛(1斛为10斗)运抵长安么?再加上,城中常平仓与正仓里储备着的粮食,应该足以缓解目前的粮荒才对啊!为何现在米价还是居高不下?”
正常年景的价格是米一斗150钱、粟一斗80钱。这段时间来,她要忙的事太多了,刘家吃用的又一直是自家地里产的粮食,才让她对离谱的物价毫无知觉。
“一百万斛?东家,京兆府是在东西两市都开设了粥棚,救济灾民。可您去看看就知道了,熬义仓的粮时,灾民们还能吃饱。现在,那粥稀得跟涮锅水似的,也不顶饿啊!”钱掌柜道。
义仓,又称社仓,是中国古代一种以赈灾资助为目的的民间储粮机构。主要功能是在丰年时购买或收集余粮储存起来,在遇到灾荒时开仓放粮,用以救济灾民,稳定社会秩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因自然灾害或战乱引起的粮食短缺问题,是中国古代社会保障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长安城作为大唐都城,必定有着完备的粮食储备和灾害救助体系,以保障城市居民的生活和社会的稳定。
“难道那些贡米都被贪污或者挪作他用了不成?” 刘绰心中暗自思忖着,眉头紧紧皱起。“天子脚下,也敢私吞救济粮,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东家,您是不知道如今城外头的样子。路边不是饿死的,就是冻死的。”钱掌柜也是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叹息,脸上满是忧虑和无奈。
刘绰记得,当年红果就是因为遭了饥荒才被卖掉的。
前世,有那么几个月,她也是有钱却什么都买不到。
可这次,是她头一回直面感受饥荒是什么。
“长安城所有义仓都没粮了?不过一个春旱而已,一季欠收,按理说,光是常平仓、正仓,再加上各地的社仓,粮食怎么也该够了啊!”
“若是有粮,京兆府又何必增税纳捐,搞得民怨沸腾?悲田坊和养病坊里也全都是病人。这些年连年用兵,想必各地仓里本就没存上什么粮,再加上这天灾,百姓这才往长安逃难。若不是东家大方,给的工钱多,我家老婆子又在夏天的时候就提前囤了米,现而今小老儿家里定然也是无米下锅了。”
刘绰沉凝道:“若是这笔钱真的能用到饥民身上,别说是半年的利钱,就是整年的利钱我都没有二话。”
“东家仁义!只是这商税遽然增加五成,咱们酒楼还按原先的定价售卖,怕是要亏本。东市酒肆行都在筹划着涨价了。不过,咱们饕餮楼是东市最好的酒楼,往来食客非富即贵。便是提价,影响也不大。只是,普通食客怕是会变少。米都买不起了,百姓哪还有余钱进酒楼吃喝?”
刘绰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看那些雅间里的客人每回都剩下不少菜,实在浪费。不如这样,减少雅间里每桌的菜量,将摆盘再弄的精致些,让食客仍觉得物有所值。至于涨价的事,就按照行会的规矩来。以后每日酒楼里的剩菜剩饭,都送给灾民。”
钱掌柜笑道:“大东家早就让小老这么办了。咱们一家能供的太少,她还说动了东西两市不少酒楼一起给灾民送吃的呢。”
刘绰心中暖流涌动,对刘蓉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还是大姐姐想得周到。”
钱掌柜道:“是啊,灾荒之年,物价涨成这样,酒肆行当也都经营艰难。便是剩饭剩菜也是很珍贵的。那些送出去的剩菜剩饭已经先被酒楼里的厨子和伙计们挑拣过一轮了。饶是如此,对饥民而言也是救命饭了。”
下大雪了。
刘绰看着外头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仿佛自言自语道:“只是,仅凭我们之力,毕竟是杯水车薪。若要真正解决饥荒,还需朝廷有所作为才行。要找找其他的进货渠道,看看能不能买到更便宜的米。还要有冬衣,否则这场大雪后,怕是要冻死不少人。”
钱掌柜道:“对了,东家,有件事正要您拿主意呢。王行首的意思是,朝廷要半年的利钱有些狠了。他正准备组织大家去京兆府门前请愿呢。”
刘绰回过神来,“我拿主意?王行首的意思是,由我们饕餮楼挑头去请愿?”
钱掌柜笑道:“东家名声在外,又是官身,您不知道,咱们饕餮楼经常有人来递状纸呢!”
刘绰苦笑道:“这是把我当成了青天大老爷么?可我人微言轻,连前朝都不能去,又能如何呢?”
“东家,您说什么?”
“没什么!”
就在这时,街上突然喧闹起来。
京兆府的衙差押着一个犯人,敲锣打鼓地招摇过市。
“诸位百姓听真,此子成辅端,编造谣言,诽谤朝政,诬蔑贤臣,其罪当诛!其所作《关中饥荒歌》,歪曲事实,煽动民心。今日示众,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朝廷法度森严,不容妄议,尔等皆当自省,勿蹈覆辙!诸位百姓听真,此子成辅端,编造谣言,诽谤朝政,诬蔑贤臣,其罪当诛····”
钱掌柜激动叹道:“是成大家!成大家是好人啊,为何会被抓了起来?他为了救济灾民,散尽家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