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朝阳初升,箭岚宗后的雾霭逐渐消散。尽管墨林一身道袍湿透,但他仍然带着李婧司一路攀登至山顶。
山顶之上,一方平地上矗立着一口深蓝色如深渊般的泉水,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这瀑布便是由此泉水奔腾而下吗?”李婧司平生首次登临山顶,此前她一直在半山腰的竹屋内煮茶做饭,偶尔回到峨眉派功法修行之地练习修炼,对于墨林的阵法之道并未过多涉足。
此刻的墨林神采奕奕,虽然眼睛略显疲惫,但仍掩不住他的欢喜雀跃。他指向泉水旁的一片草地,同时朝李婧司抛出一个勾人的秋波。
李婧司故作未见,径直走向草丛拨开一看,瞬间,她那美眸上的眉毛不禁微微拧了起来。
“这就是那个阵法?”
在她面前的地面上刻画着一组神秘的阵图,宛如经过仙家驾驭灵兽踏足过的雨后泥土,每一抹浑浊的泥痕中却饱含着形态各异的奇异线条。那些符号既非尘世间的任何一国文字传承,也非寻常图形,其含义深邃难以揣摩。
“这乃是极为玄妙的遁天挪地大阵纹,即便是司马种道这样的道门大宗师,也只能勉强识别其一二,更别提布设或破解了,这些都是先师亲口传授给我的。”墨林的眼眸深处流转着沉稳的灵光。
“遁天挪地?这似乎有些夸大其词了吧?”李婧司身为名门大派的嫡系传人,对此类虚诞之语显然持怀疑态度:“世人常说,有高人能让凡夫俗子举起千斤重鼎,剑宗前辈张太京可凭一剑斩裂衍羲山,剑气激荡四方数百里;刀宗祖师李开棠能够挥刀隔断不渡江,刀气斩杀十丈深渊内的蛟龙。然而直至今日,尚未有一人能够真正实现这些传说。”
“未曾亲眼所见,并不代表此类事物不存在。”墨林的脸色瞬间变得庄重起来,“古往今来的修炼秘技,有多少失传于历史长河之中无人知晓,昔日江湖豪杰们的体质潜能相较于当今又如何,同样难觅答案。我们或许可以选择不信那些神奇传说,但却不能轻易否定它们曾经存在的事实。”
说完,墨林忽然淡笑一声:“至少,我听说过这样一个人,他曾以自身修为熔炼整个西梁城为一座绝杀大阵,使得城内百万百姓及无数生灵连同山川楼宇一同沦为炼狱般的存在!”
李婧司出身名门,自然明白墨林所提及的是十三年前那次震撼武林的浩劫,当下连忙示意他收敛言辞:“周真人,这样的话切莫在此胡言!”
“这里并无旁人,姑娘又何必担忧呢?”墨林依然笑容满面,全不在意。
“周真人,我知道您对我信任有加,但我毕竟还是个外人,在这江湖险恶之地,还需处处小心谨慎才是。”李婧司略显无奈地看着这位身着青衫的道人。
“哎呀,姑娘这话又说岔了。咱们俩朝夕相对这么长时间,同吃同住同一屋檐下,应当算得上是我的同道中人,怎能称作外人呢!”
墨林厚颜无耻地咧嘴大笑,李婧司深知他又开始嬉皮笑脸,于是嫣然一笑,不再多言。这些日子里,类似的玩笑早已成了常态,她习以为常,甚至渐渐对这类话语产生了熟悉感,尽管内心并未觉得有什么值得反驳之处,她也不再考虑为何这些话听起来越来越顺耳。
她指向地上的阵纹图案问道:“此物赫然在目,为何先前探访此地之人皆未能察觉?而你却费尽心思方才寻得其踪?”
“嘿,哪有那么容易。”墨林轻蔑地翻了个白眼,“此阵隐匿于天地之间,不懂阵法之道之人根本无法察觉,即便是对阵法有深厚造诣者,如若缺乏足够的机遇也同样难以发现其踪迹。而你之所以能够如此清晰地看到它的形状,正是因为这是我亲手绘制而出的。”
“是你画的?根据阵纹结构还原描绘出来的?”李婧司不由得微微震惊。
"腰间蕴藏灵气的痛楚已持续一月有余。" 墨林悠悠地伸展了一下仙体,继而向李婧司抛出一丝捉狭的笑容,“今夜归家,还需贤妻助我疏导灵脉,这几日肩膀失了你的真气养护,便犹如失去了支撑一般,疼痛无比!”
“你又在打趣我。”李婧司不愿深究此话题,而是指向地面显现的灵纹阵图,“既然你已寻得其一处,那是否便可着手破解此阵呢?”
“尚早得很。”墨林指向对面的泉眼,“彼岸还隐藏着另一处阵纹,两位阵法宗师合力施加了强大的仙术,调动此处山水之灵力。此山脉富含灵矿,阵法催动下,矿石融入泉中,配合硫磺硝石之尘以及几种未曾见过的剧毒之水,沿流而下,凡触及者瞬息之间便会被腐蚀至无影无踪!”
“这些毒水和硫磺硝石莫非来自山内的秘藏箭库?”李婧司刚问出口,忽觉其中隐含的重大关联,“难道说……”
“与你共论阵法之道,果真是如行云流水般畅快。”墨林赞赏地点点头,“阵法之妙,并无神秘可言,不过是借天地之力,运用世间万物形成的一种力量交织。其威力大小,全赖于布阵之人能否达到人与天地合一之境,唯有真正的阵法大师方能驾驭万般元素,使之在阵法之中完美交融。”
言毕,墨林脸色骤然凝重:“此阵法让我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布阵之人必是世间罕有的修真大能。”
“道友为何面露忧虑,莫非这阵法破解不易?”李婧司目光投向他皱紧的眉头。
“并非如此,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之交谈总是颇费周章的笨蛋。”墨林心中暗指的是宁远,此刻二人分离,不知其安危,不禁让墨林心中多了几分挂念。
李婧司对于这一切并未察觉,女子的心思往往只关注情感之事:“你进山时唤我小灵鱼,莫非是在想念那位姑娘?”
“对于灵瑜,我又何尝不是思念万分。”墨林坦然答道,丝毫未顾及李婧司脸上可能出现的变化,“但她终究是要成为仙君之妃,我为了兑现承诺,费尽心力辅佐那位即将登基的仙君,他正是我深爱的姑娘日夜期盼的良缘郎君。”
说完,墨林摇头晃脑地从背后的翠竹筒中抽出一片竹简开始书写诗句。
李婧司并未多言,静静地陪伴在他身旁,注视着竹简上飘落的木屑。不久之后,一首五言绝句跃然竹简之上:
周氏佳丽藏幽谷,聪慧兰质映明珠。
怀抱绿翡翠,金丝缠绕莲步轻。
权臣皆拜麾下,梦境常绕宫廷溪。
玄妙仙子篡国号,痴情之人送佳人入洞房。
看完这首诗,李婧司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愁:“诗中充满了对不可得的情感的感慨,难怪道友你常说心仪灵瑜姑娘,而她却早已许配给了别人。”
一名儒雅的修士淡然一笑道:“此乃吾辈书卷中的一丝呻吟罢了,小姐随意阅览一番,阅毕还望代为处理。”说着,墨林挥挥手,自顾起身,又专心致志地钻研起面前的灵阵图纹。
李婧司目光流转,凝视他离去的背影,随后指向竹简背面的古篆:“道友,背面这几行似乎与前面的仙诗并不协调。”
墨林并未转头回应,却道:“那并非一首完整的仙诗,后面的几句乃是赠予小姐的谢礼,感念近日来的诸多关照之情。”
李婧司闻听此言,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遂即展开竹简细细研读。
不周仙峰雪未消,峨眉仙境隐逸遥。
祥鹤误引叛徒子,名门嫡裔陷红尘波涛。
蓝家分支心意晦涩,李氏北迁忧虑重重。
离愁别绪连离岸,江畔客栈重逢期秒。
看过之后,李婧司轻挑嘴角:“先前那一首饱含深深情意,而这新的一首虽仍对仗工整,却似乎仅叙述了我们之间的过往交集,稍显平庸乏味。”
墨林仍旧未曾回首,反问道:“那依姑娘之意,应如何方能使这段记述不再平淡?”
李婧司沉默片刻,仍将竹简珍重收藏,起身悠然走向山下:“今日夜间,道长切勿留宿此地,妾身回竹居炊煮灵食,破解阵法之余,亦不可忽视膳食之需。”
青袍修士闻声,肩头微沉,却未再多言,只有那一声淡淡的叹息从远处飘然而至,旋即他又全神贯注地沉浸于灵阵的研究之中。
此刻,东陈州的光阴眨眼间已过去一月有余。
传闻温侯府之千金即将嫁入太京州州主之家,此事很快传遍四海八荒,然而只有温侯俊及鸿武陵知晓,真正的乘龙快婿其实尚在西梁之地。
温侯俊并未打算隐瞒此事于南瑾,同时也未阻止鸿武陵与其相见交谈。毕竟鸿武陵曾救过她们父女的性命,在文相宫内早已言明心迹,如今也没有理由再去刻意阻挠这对命运多舛的恋人。
然而,南瑾对于父亲的决定依然坚决抵抗,终日闭门不出,即便鸿武陵亲自上门探望,也无法让她多吃一口饭。如此下去,南瑾的身体日益虚弱,昔日的哮喘病似乎也有所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