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野逃了。

身体沉入冰凉河水，四散的黑色长发如同海藻于水中亲密交缠，一时神似海妖化身的少年眼底墨色晕染，似极古井不起一丝波澜。

与其说是狼狈逃窜，不如说是滕婪一手放任了对方的离开。

即使是幼犬也有骄傲的爪牙，何况胥野骨子里本即孤傲得像一头野狼。

关于合作的事宜当然不只是说说而已，但对此时刚从巨大冲击中勉强回神的胥野而言，暂时的缓冲期无疑是必要的。

不能操之过急。

滕婪从前没有养过宠物，然而大抵驯养一法，讲究的无非也就只是一张一弛的恰当力度，在野性未去除之前，放纵对方去闯荡，直到撞上南墙遍体鳞伤，痛得狠了才会眷恋主人给予的屋檐温暖。

更何况，现在谁主谁仆一目了然，选择权从一开始就不在胥野的手上。

唇角扬起微妙的弧度，在水流润泽下，滕婪放松身心沉入水底。

这条河流距离山洞并不远，周围一片密林早已在昨夜胥野的疯狂吸取中变得灰白枯败，虫鸣兽吼消失不见踪影，河中原先游动的河虾鱼群也已生机尽散，现下这群渺小生灵的尸体都被滕婪以柔力推入河底凸起的众多坑洞中。

历经时间的冲刷，这些小小生灵将会渐渐腐化为滋养肥土，或许在不久的以后，一群崭新的生命又会从河床淤泥中挣扎哺育而出，而后生机再次于这片水域中复苏充盈。

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

滕婪似有所悟，一种玄妙的感应附于其心神，随即听从本心合上了双目。

五行生太极，阴阳交替万物起。

渺小个体的生命难以永久持续，但万物生死轮换则可达生生不息的境界，暗合道家所讲生生之谓易。

登仙求取长生是人欲，亦是愚妄，天地有生必有死，为求长生不惜疯狂攫取杀戮证道，此间修者无形中已走上了远古天魔的老路，九霄大陆本源灵气衰竭，当今沦落末法时代就是给人族血淋淋的警示，然而收效明显甚微。

自然宏伟，然而再生循环同样需要喘息余地，不间歇无止境的采取只会加速资源的枯竭。

落日山脉外围的灵力闭塞，玥华秘境中的灵力抽空，在《登霄》剧情中后期天地灵力稀薄将日益变为常态，若无男主胥野的横空出世，修真界也将很快走向陨落灭亡的定局，最终成为千百年后世间遍地凡人古籍记载中的缥缈神话传说。

天钧八重，其所意味的绝不仅仅是一名废灵根傲气少年的崛起，而本应是一个全新力量体系的开启，元力在今后将取代本源灵力的存在，从而引发一场事关修真界大世界势力的重新洗牌，胥野也将成为新世界冉冉升起的耀眼晨星，无数天骄在这名昔日被嘲笑被踩落泥底的废物手下折戟，曾经秉持的傲慢神光纷纷黯淡无华，乃至远不能望其项背。

滕婪对长生没有太大兴趣，抑或说，滕婪本性冷漠到从没有将任何东西放至过眼里，这个范围甚至同样包括他自身的性命欲求。

但胥野的出现跨过了这层疆界，滕婪第一次对人产生出了微妙的探究欲。

折断羽翼，锢于深渊，炙烤神魂……在亲身体会到世间诸般阴暗折辱陷落荆棘绝境，痛其身伤其骨，这之后，对方眼底还能继续燃起那种剔透至极的不屈火光吗？

这是一场豪赌，滕婪想将胥野打造成最完美的作品，并亲眼去见证其一手缔造的辉煌，目前对方实力的孱弱尚让滕婪看不上眼，但他深知胥野作为顶极修真男主，遇强则强的特性将会驱使其在强者之路上渐行渐远，而想要掌控这么一只桀骜不驯的孤狼，力量上的绝对压制是套牢爱宠的唯一项圈。

天钧八重，滕婪势在必得。

双眼豁然睁开，一道玄妙的银白纹路自滕婪眼底浮现生出。

这是……道纹。

滕婪一怔，如同醍醐灌顶目光顿时清明。

天生道纹者千万人中取一，后天借助天地顿悟感生者更是凤毛麟角，道纹的存在是修者对大道体悟至深的证明，也可理解为天道法则对人修的嘉奖，每一枚道纹都会赐予修者对应的天赋悟性，甚至可以达到洗髓根骨的神效。

魂海中依旧是阴霾遍布，但黑海中央那根突兀升起的萎靡光柱正缓缓往外沁出无形寒气，在雾气的持续氤氲中空气温度骤降，附近的黑海水域渐渐有浮冰飘出。

滕婪体内临近衰竭的冰灵根，正在缓慢进行着修复，甚至要比鼎盛时期更加凝实。

“有意思……”

现实中的滕婪同样察觉到了这种变化，道纹在瞳孔中规律宛转，随之在心魂指引下试探着伸手将水流握紧在手心。

一股恐怖的吸力自手中爆发，河底水流猛然向滕婪的方向疯涌，而在浪头要将少年一举打翻之时，陡然现形的冰墙将其彻底阻挡，唯有手心中出现的小型旋涡仍在贪婪吸取着澎湃的水元素，微小的冰晶时隐时闪。

砰！

爆炸的声响将滕婪的闷哼压下，在过强的压力下，滕婪的掌心皮肉被炸裂，疮口深可见骨，血雾如絮飘出又迅速被水流冲散。

然而滕婪丝毫没有就此停下的意思，储物戒中的补元丹被源源不断地服下，成堆的灵石在其疯狂抽取中很快化为粉末，这一幕若被一穷二白的胥野看见定然又是眼红不已。

瞬间回归红润的面色在接下来持续的皮肉爆裂中再度变得惨白，痛觉神经则在漫长的反复折磨中愈发迟钝乃至麻木。

魔种的存在可以将身上的百感尽数转移给寄生者承担，但滕婪此时显然也没有要暗地坑一把胥野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