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未觉自己已经成了旁人口中的“天纵之才”,郭瑾迈着公府步,面上微有急色,作势要去净手更衣。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身后有人温声唤道,“小郎君留步”。
声音清润悦耳,极为熟悉。
郭瑾心弦微动,忙收势折身,对面的檀衣青年弯眉笑目、端方雅正,确是不久前好心为自己引路的荀彧荀令君。
控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小身板,郭瑾双袖并拢,佯装淡然道“荀先生”。
似乎嫌她这套动作太过见外,荀彧托住她的手指,含笑道“小郎君与我甚是有缘,无需客套。”
话罢,又觉自己太过唐突,忙撤回双手,面上不由惹出几许霞光。
郭瑾并不以为对方是在害羞,她觉得好看的人都是高岭之花,碰着了俗尘中的小垃圾都是要嫌弃的,马上甩开的。
思及此处,郭瑾一时心中悲戚,方才的忐忑羞涩全数没了踪影,只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先生若是无事,瑾便先行更衣”
青年微怔,似乎不明白为何一个晃神的功夫,自己好不容易搭上话的小郎君便又要跑没影了。
荀彧出声关怀道“小郎君可还识路”
郭瑾本就忿然的内心更加憋闷不堪,荀彧嫌弃自己也便罢了,如今竟还要借着旧事来看她的笑话
荀彧本在认真反思自己的言行,他不知自己哪里惹了对面的少年不快,谁知正思索间,黛衣少年便背过身去,声音淡然无波“不劳先生挂心。”
话罢,抬步便走。
想起自己还未来得及请教曲辕犁一事,荀彧破天荒失了分寸,头脑一热,直接握住了黛衣少年的手腕。
皓腕盈盈、柔荑纤纤。
光是这般想着,便足以教人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郭瑾懵了,乃至于她回头瞧着两人交缠的手臂好一会儿,这才刚刚回过味儿来。
谁说男孩子在外面就不用注意安全了摔
正要甩开对方的桎梏,荀彧却先一步微微俯身,似乎是怕落人耳实,因此将声音压得极低,“小郎君可需荀某引路”
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郭瑾,里边
干干净净,不含半分杂质。分分明明在告诉她说亲爱的,你想多了,我只是单纯地怀疑你是路痴。
郭瑾“”
一时间羞愤难当,郭瑾果断拒绝了荀彧的“好意”,而后匆匆低头遁逃而去。
虽说厕所只是借口,郭瑾还是老老实实在溷圊外围溜达了一圈,感觉茶会进行地差不多了,这才出门净手焚香,慢腾腾挪步回茶会之中。
兄长与戏志才仍在漆案前谈笑风生,郭瑾悄悄窝坐在郭嘉身侧,直接捧起眼前的茶杯嘬上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好茶”。
郭嘉懒懒斜了她一眼,“瑾弟所品正是愚兄的残茶。”
声音虽是散漫无度,却恰到好处地直戳人心。
郭瑾的笑容霎时间僵在面上,这一连串的打击太过密集,以至于她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吾日三省吾身,今天出门看黄历了吗
没有撤退可言。郭瑾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而后佯作疑惑道“兄长方才可有言语”
如此做派,典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郭嘉也不戳破,难得勾唇笑笑。就如山雨覆了秋棠,断云幽梦一夜黄梁。
他是笑了吧郭瑾心中惴惴,虽然只是浅浅的弧度,可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笑意,才最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似乎生怕眨一眨眼,便要错过他半分美好。
郭瑾怔在原地,毫不自觉地直直凝着郭嘉。起初郭嘉似乎极为享受这种注视,翘起的唇角就不曾垂下过,后来许是心意微动,便只觉浑身皆不自在,少年的目光就似一团烈火,所及之处,尽是灼人热度。
刻意饮下一杯新茶,郭嘉喉结微微滚动,阳光透过细密的海棠花倾照下来,他的侧脸尽数被光影笼罩,就似刀削工刻,让人很难不去感慨造物的神奇。
许是终于看不过眼,戏志才伸手拿起郭瑾跟前的茶盏,刻意提高音量嘱咐道“且添茶来。”
身边侍立良久的小僮忙躬身应下,接过戏志才手中的茶盏快步移到茶炉处。
郭瑾跟着回过神来,亦跟着侧首瞧去。此时一位曲裾女侍正于炉上煮水,另有侍者将茶饼过罗碾成粉末,并将茶末放入煮沸的开水中,而后手持长柄勺上下搅动,并间或向里投入
葱姜盐、桔皮、薄荷等物。
待茶汤煮好,侍者卷袖提壶,将茶汤注入褐衣小僮所持的茶盏中。
酌香沫,浮素杯,微微似有琥珀之色。品之微觉清思,虽五云仙浆,不足比拟。
郭瑾觉得自己就差一把漂亮的小胡须了,否则抚须品茗,岂不风雅至极
正想着,一道阴影突然笼罩头顶。
按住自己乱跳的小心脏,郭瑾微微抬眸。来人一袭青灰色长衫,虽衣着简朴,却通雅从容,眉眼温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