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头。

卜茗蜷起身子坐了起来，就看到将自己弄醒的罪魁祸首骨碌碌地在地上欢快滚动。

她伸手拍了拍上铺的木板子：“唐子芥，醒醒。”

上铺没有反应。

唐子芥应该没有躺在床上了。

卜茗一边捂着肚子弯着腰，一边下了床，踮起脚尖朝上面看。

是的，上铺的人已经坐了起来，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盘腿面壁，头发散在她的脑后，就像是刚刚被洗衣机搅过，一团一团打着结。

还能听到在些许细碎的抽泣中，夹杂了指甲蹭刮墙壁的声音。

“唐子芥？”

卜茗皱起了眉，心中有些懊恼，她好像低估了这个小女孩。

她应该很难受很疼吧，不然也不会用撞墙和抓挠头发的方法来发泄。

唐子芥依旧没有回应自己，低声啜泣着，就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

卜茗向后一步，到了梯子旁，正准备爬到上铺好好抚慰一下子芥，脚背上就滚过了一个冰凉厚重的东西。

还是那颗头。

卜茗低下头，那颗头也正面朝上看着她。

卜茗弯下腰，捡起了这颗雕塑白头。

雕刻者似乎是想要塑造出一位天使，这颗头正脸上有着可爱的婴儿肥，以及看上去非常顺滑的卷毛，乍一看，非常具有亲和力。

“乖一点，”她拍了拍小天使的头，哄孩子一样走到自己床尾，把这头放回在这个缺了头的天使雕塑上，“身子，你好好看住你的头，头，你别再调皮到处滚了。”

卜茗刚要转身站上一旁的梯子，余光就瞟到头和雕塑的接口处突然渗出了一丝鲜血，而这个天使的脸也逐渐变化，从柔和变到狰狞。

见状，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听话。”

于是，卜茗慢悠悠揉着自己的脸，打着哈欠，走到牢房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弯腰捡起了早些时候扔出去的那把钥匙。

她拿着这把钥匙，打着哈欠走了回来，看着面目依旧狰狞的天使——

举起手，开始用钥匙戳这个天使的脸。

“宝宝乖，要多笑，大人喜欢爱笑的宝宝。”

那天使雕塑嘴巴微张，表情极尽恐怖惊骇疼痛，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苦样子。

还有些可爱。

卜茗正给天使刮痧刮得起劲，突然脖子一阵瘙痒，于是伸手去抓，那手感竟是细软的头发。

于是她侧过脸，是一团乱糟糟的头发，她抬起头，是唐子芥阴郁暗沉的小脸。

卜茗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尽量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很难受吗？”

唐子芥没有回答，但是卜茗能看到她瘦弱干枯的手指上全是血痕，这手现在正紧紧抓住了上铺床尾的铁栏杆子，极力忍耐着什么。

卜茗回过头看了看被她刮得面目更加“狰狞”的天使，又看了看努力忍受痛苦的唐子芥，还是决定先抱抱唐子芥。

于是她踩上了已经生了锈的梯子，扶住唐子芥消瘦单薄的肩膀。

“哪里难受？”卜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不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把你吓到了？他已经自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了，要不要我再拧一次给你看？”

立在卜茗身后的天使雕像原本已经变得有些可爱恬淡的脸，又再次狰狞起来，就连那煞白煞白的小脸也涨红了。

好像在生气。

唐子芥闭着眼睛不说话，但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就连方才因难受而压抑的喘气声都低了不少。

卜茗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只能慢慢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唐子芥颤抖的脊背。

过了好久，唐子芥才深深吸了几口气，用着气音，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道：“我没事。”

“头疼吗？”

“还，还好。”

卜茗伸长了脖子，视线越过女孩头顶，看到了墙壁上面的新鲜的血迹，没有犹豫，直接问道：“要不要我喊人来给你包扎一下？”

唐子芥连忙摇头。

既然当事人不愿意，那卜茗也不会强求。她往后靠了靠，拿起上铺还未打开的薄被，用力抖开，然后拿着这被子绕了一圈，披在女孩身上。

“晚上有点冷，盖着被子睡，”卜茗做完了这些，就下了梯子，转身前又加了一句话，“那个雕塑的头会乱跳，砸到肚子挺疼的。”

这话说完，刚刚放松警惕，病症微微缓解的唐子芥呼吸一滞，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会……乱跳，的头……”

卜茗点点头，转过身看到天使雕塑还安然无恙地立在那里，就往自己的床上一躺：“对，砸得挺疼的，一定要盖被子。”

唐子芥又惊又惧：“你不怕吗？”

卜茗铺开自己的被子，想了想，低下头说道：“我怕疼。”

到了这种地方还能安然入睡的人，也会害怕。

唐子芥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她的声音很低，却难得柔和：“没事，我不怕疼。”

“嗯，”卜茗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睡吧。”

说完，她便合上眼睛，仍由睡意袭来。

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脑门一凉，卜茗猛然睁开眼，就看到那颗头歪着，躺在自己的眼前。

卜茗看了看它，又看了看那个雕塑，最后把这雕塑头抱在了怀里。

只要她把这东西按住，这东西就不能砸她的肚子把她弄醒。

于是，一夜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