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是风动还是心动？

光阴荏苒，恍如白驹过隙。再看当日所留残局，凌清越方知百年已逝去。

燕来君执白子，凌清越执黑子，于旧局之上对弈。

燕来君落下一白子，吃三颗黑子，旋即掩唇而笑。

凌清越谦虚道：“多年不见，燕来君棋艺精进了。”

燕来君却说：“并非是我长了本事，而是你心思不定吧？”

凌清越再落一子，淡然反问：“此话何意？”

蓦地，燕来君重提当年往事：“当初你为云灏仙君求药时，也陪我下了一场棋。”

“而如今，物是人非。云灏失踪，你身侧也换了新人。”

凌清越体悟到言辞间不同寻常的意味，不禁微蹙长眉：“燕来君说笑了，云灏仙君是我的师兄，言昭是我的弟子，本就不同，哪又谈得上新人旧人呢？”

燕来君叹道：“是啊，你们都是红尘外的过客，只有我一个痴人看不破。”

凌清越落子的手一顿，复又想起神殿前匾额上“栖燕来兮”四个字。

他问她：“暮栖燕姑娘的转世之人，你仍未寻到吗？”

他虽不曾见过那位姑娘，却知道她们之间的传说。

燕来君摇头：“百十年过去，她都该轮回两世了，早不知去往何方。”

二人倏然沉默。

多亏了山风划过廊下风铃，碰撞出清脆铃响，才打破茶室内的沉寂与哀伤。

“罢了。”燕来君蓦然流露几许苦闷之色，“我何必跟不懂情、不通情的人说这些？”

“你一心飞升三清天，想必也看不上这点小情小爱。”

“甚至，你还满心不解，为何尊神自甘堕落，将自己困死在庸人才会有的烦恼里。”

燕来君说中了凌清越的心思。

若是放在从前，他只是不解；而如今，更多的是迷惘与惶惑。

凌清越自嘲道：“既不知情，谈何勘破？清徽亦不过……红尘外迷途人罢了。”

——陷入死循环一般的天劫试炼，寻不到出路，不正是迷途人吗？

燕来君听出些机锋来，蓦然发笑：“这么说，你也想尝尝小情小爱的滋味？”

凌清越一怔，忙道：“燕来君千万别打趣我。”

燕来君笑得愈发娇娆：“我偏要说。”

“所谓姻缘情爱，就是不相见会惦念，相见后便欢喜。”

“人陷在里头，心生许多痴嗔妄念，一会儿心烦意乱，一会儿迷迷惘惘，总有许多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若多留意别人几眼，我便不快活；她若忧戚伤怀，我也不快活。”

“但只要她对我笑了，我便发现，这世上所有的不快活，就都变成了快活。”

燕来君声音渐弱渐无，末了，化作一段哀叹——她的爱人，早不知谪往何方了。

从未有人告诉凌清越，原来小情小爱竟这般复杂晦涩。

他沉吟半晌，最终只是说：“恕清徽愚钝，仍不知情自何处而起。”

燕来君莫名笑指廊下：“你听——”

凌清越望去，便见风铃一角在廊下轻晃。

银铃声裹挟在风中，穿过帘幕重重，传到茶室内，萦绕不绝。这细碎的声响，又象征着谁扣动的心弦？

燕来君又道：“心动如风动，从不问自何处而起。”

凌清越凝望那风铃一角，陷入愣怔。

蓦地，他喃喃自语：“是风动，还是心动……？”

重重帘幕骤被人分拂开来，凌清越正悄声自语，便见言昭撞入眼帘。刹那之间，有光亮撞碎了仙君眼底中的虹彩。

“师尊。”

一声呼唤拉回凌清越思绪。

凌清越旋即起身扶住他：“言昭，你怎么……”

此刻，言昭衣衫大敞，长发全湿，因为目力不够，正茫然四顾。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传来哭嚎声：“神尊大人，客人割光了我头顶的叶子！”

言昭冷哼：“你对我动手动脚，我没一剑劈了你，已算得上手下留情。”

叶子精见言昭满脸狠厉之色，不禁发抖：“我……我不管，我秃了，以后还如何做神堂山第一小白脸？”

看着叶子精锃光瓦亮的头顶，凌清越无奈问道：“你削的？”

言昭决不认错：“谁让他对我有非分之想。”

凌清越点点头：“削得好。”

言昭有凌清越撑腰，立时开怀：“师尊英明。”

“哎——我说……”叶子精扑通跪在燕来君身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神尊大人，你可得为小的做主啊！”

“哭哭泣泣像什么样子，简直丢我神堂山的脸面。”燕来君嫌弃得很，“什么精壮男人要不到，非得抢清徽仙君的？”

凌清越眉头一皱，隐约觉得话里有话：“我徒弟言昭早说过，不欲寻道侣。再者，叶子精终归只是精怪，并非佳偶良配。”

燕来君用鞋尖顶了顶叶子精：“听见没有，仙宗的人瞧不上你。”